文/廖淑儀
迷信不一定是壞事。迷信讓我們相信,在遙遠的未來,會有美好的事物發生,即使那只是個永遠只能趨近無法達成的烏托邦。
迷信始於寂寞,寂寞的驅動力讓人想找到對的人相愛,互相依存下去。《徵婚啟事》(一九九八)裡的杜家珍,離開不穩定的小三角色,象徵性地改變髮型,辭掉醫師工作,透過報上徵婚,意欲翻轉不一樣的自己,藉此找到真愛。
這個不一樣的自己,諷刺地用上了舊情人的姓,固定在與舊情人約會的茶館,以陌生而朦朧的面貌,與各個徵婚者見面;她打電話,在都市的各個公共電話聯絡徵婚者,卻永遠習慣晚上回到住處後,對著舊情人的電話答錄機自言自語。
她是蒙上了舊情人的面具,看似開放地跟徵婚者面談,事實上,所有徵婚者卻無一不跟舊情人的形象相互較勁。舊情人乃是一個標準,批准是否有機會進入杜家珍靈魂的門檻的標準。
這近乎荒唐的矛盾迷信,使得女主角在徵婚的場域裡握有掌控權,而所有來徵婚的人都成為被支配的參賽者,一再地被鏡頭放大特寫。女主角與攝影機同步窺看,觀眾則有時跟隨女主角、有時跟隨攝影機的全景窺看,再加上電影拍攝手法,是實驗性地採用仿紀錄片的模式拍攝:徵婚者大半是報上徵求來的演員,演的是自己,輔以演員們的穿插,許多對話來自於拍攝時的即席反應,因此在這電影裡,我們所看見的,就不再只是模仿人生而已,更多的是,都會男女的真實愛戀關係,乃至於人性認真或戲耍的另一面。
流動的情感、曖昧的眼神、陌生交錯的身影,裝載在每一個迷信更好未來的寂寞男女的身體裡。在這樣的交會裡,階級、性別、族群、職業、性傾向,乃至於正常與非正常,都透過攝影機的窺視被放大出來。徵婚者成了多面鏡,反映出女主角的性格的各種面向,看似大膽的作為,其實充滿了某種中產階級性(醫師),與道德觀念,有些甚至直接刺傷她的女性自尊與第三者的身分。更細微的甚至看出她與徵婚者之間的親疏遠近:和陌生人之間的客氣反應,和熟悉演員之間的有默契的微笑與相處,尤其岔出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鈕承澤,在演與不演之間,我們獨獨看見女主角的窘境。
固定的約會地點,竟成了一個人性實驗室,非常殘酷地剖析出所有人的都市寂寞面貌。
走出對一個人的迷戀,事實上是不容易的。
不過,在喬裝化名追求親密關係的矛盾結構裡,即使再怎樣不願以真實面貌示人,還是有可能被真誠的人打動,把自己拉出迷戀的核心。例如陳昭榮的尷尬微笑,四十多歲金士傑像個大男孩的純真面向,以及被眼盲病患認出醫師身分的當頭棒喝,甚至對方老婆所告知的舊情人真相的幻滅與和解。
劇末杜家珍仍如平日在都市裡搭乘公車,人來人往的虛無關係裡,她卻開始有了微笑。或許徵婚這件事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一種迷信的趨向性,更多是理解那些瞬間交會時的永恆微笑。恰如最後響起的金士傑歌聲「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一個溫暖的都市眉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