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曉楓
黃昏市場,頂著光頭的中年男子扯著喉頭,叫賣著:「青江菜、小白菜、地瓜葉,通通十元。」一排青菜躺在木架上,綠得新鮮。正在挑青菜的時候,我的小學同學,邰昕來電,聲音十分暗淡,幾乎所有的現金都被她丈夫套在股票,跟替小叔還債,生活雖不至於陷入困境,但手頭的確緊繃。
因此,邰昕更加奔忙,想賺更多錢,改善眼前的狀況,每天都超過十點才到家,連假日也在工作,跟她住在一起、一輩子沒工作過一天的婆婆,十分不滿:「妳在忙什麼啊?每天都見不到人影?」「哪有媳婦都工作到這麼晚才回家啊?」「誰像我到這把年紀還沒人煮飯給我吃?」
「妳說,我能跟她說什麼呢?」邰昕在電話那頭有氣無力的。「我能告訴她,妳大兒子的錢通通賠光了,二兒子又欠了一屁股債要我還……她除了唉聲嘆氣,又有心臟病,到時候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我怎麼辦?」
「唉,不說這些了,妳在買什麼?」很有自制力的邰昕,從來不會抱怨得沒完沒了。「一些青菜,還有大蛤蜊(蛤蚌),今天這蛤蜊又大又新鮮,真不錯。」「大蛤蜊?就是那種會拿來烤的那種大蛤蜊?」邰昕的聲音忽然興奮起來。「哈,妳記得嗎?我們還在蛤蜊裡找珍珠。」她這麼一提,時光迅速往後退轉。
那天,邰昕偷偷把她母親的珍珠耳環帶來我家,我則戴上我媽的戒指與項鍊,兩人坐在梳妝台前,偷擦口紅與腮紅,不亦樂乎。
誰都沒想到悲劇潛藏在歡樂的背後,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趕在兩個媽媽下班前,將一切歸回原處,卻發現一只珍珠耳環不見了,我倆像熱鍋上的螞蟻,又急又慌卻又束手無策。邰昕的哥哥說生物課本上講,珍珠都是從蛤蜊裡面找出來的,去菜市場買蛤蜊,一個一個挖,總會有一顆珍珠的。於是,隔天放學,我和邰昕帶著我們跟他哥哥仗義贊助的所有錢,上市場買蛤蜊:「老闆,請問要買多少蛤蜊才能挖到一顆珍珠?」
話才一出就惹得老闆哄堂大笑,他自己笑還不夠,還轉頭跟隔壁賣魚的老闆以及其他客人嘰哩咕嚕,全笑成一團。「如果口以挖出珍珠,偶才不會賣給妳,偶自己挖啊!哈哈哈!」事情怎麼收場的,我不太記得……「妳忘囉,是我哥頂的罪,被罰跪,還不能吃晚餐。哈哈!」
二十年前,傻裡瓜嘰的往事,讓我們笑不可抑,「以前我們怎麼那麼傻啊?」邰昕的聲音比這通電話的一開始,明亮多了,「我沒事啦,跟妳說說話開心多了,以後啊,我們對別人也要寬厚些,也許人家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那個被我們傻傻以為能夠從蛤蜊挖出的珍珠,在東西方都象徵著柔和、聖潔與慈悲,希臘神話中的珍珠是神的淚珠,在中國更視珍珠為連城之價,用作帝皇冠冕上的寶珠、后妃簪珥的墜飾,並創造出「明珠射體孕西施」、「隋侯之珠」等傳說,前者意指美女西施是由珍珠投胎而來的,後者則是戰國時代隋侯救了一條受傷的巨蟒,爾後巨蟒以一顆明珠回報了隋侯的救命之恩──珍珠的價值就在這一個個美好的傳說中獲得體現。
而哥哥保護妹妹,媳婦保護婆婆,各有各不曾啟齒的苦衷,嚥下為愛而生的委屈,那苦衷與委屈,亦同珍珠般的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