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玉昌（元智大學中語系兼任助理教授）

談張恨水作品

「鴛鴦蝴蝶派」作家張恨水，一生創作的中長篇小說超過110部，散文、雜文多達5000篇，小說多數被翻拍成影視作品，最著名的是《啼笑因緣》、《金粉世家》、《春明外史》，根據民間傳說而寫的則有《梁山伯與祝英台》、《白蛇傳》、《孔雀東南飛》。寫的雖是言情小說，用的卻是最傳統的章回目次，隱隱中還暗藏著醒世的佛家哲理。

華人第一顆閃耀的「商業文學」之星，應屬「鴛鴦蝴蝶派」的誕生，這一種通俗文學體例，源自晚清魏秀仁創作的戀人悲情小說《花月痕》的句子，摘取書中「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語句的「鴛鴦」和「蝴蝶」而成。這是一九一八年，任職於北京大學的文學理論家周作人的觀點。

「鴛鴦蝴蝶派」的特徵，通篇皆以最淺白的文字書寫，創作題材無限，但主軸須圍繞著愛情打轉，結局偏向悲劇收場。更直白地解釋，就是奉「愛情」之名，行「遺憾」之實的「哀情」小說。這類作品創作者，基本上是為迎合大眾市場而寫，往往先作報刊連載，再集結成單行本發行，因故事具有討好市井小民口味的設定，普及率極廣，連帶銷售利益可觀。

民初是「哀情」小說創作的輝煌時期，無論先期、後期、南派、北派，作家風格雖異，形成派系之大，足以覆蓋全國。一時間一人開闢多個連載欄目的作家比比皆是，知名作家行列包括徐枕亞、蘇曼殊、張恨水、吳雙熱、包天笑、周瘦鵑、李涵秋、秦瘦歐、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甚至張愛玲等。

其中影響最大、爭議最多、產量最為驚人的作家是張恨水，一生創作的中長篇小說超過一百一十部，散文、雜文多達五千篇，小說多數被翻拍成影視作品，最著名的是《啼笑因緣》、《金粉世家》、《春明外史》，根據民間傳說而寫的則有《梁山伯與祝英台》、《白蛇傳》、《孔雀東南飛》。寫的雖是言情小說，用的卻是最傳統的章回目次，隱隱中還暗藏著醒世的佛家哲理。

展現厚實古典基底

《春明外史》是張恨水成名之作，「春明」原為唐代長安城東邊的一道門樓，後人也作京城的別稱，故事講的是二○年代北洋政府所在的北京事兒，寫上流總統賄選、賣官鬻爵，貪汙舞弊、聲色犬馬，對應底層百姓生活的苦難，充分揭露權貴謀私、淫逸驕奢，地主資本家斂財，剝削人民。

四位男女主角全是可憐之人，結局兩人慘死、一人失蹤、一人獨自面對人生的絕望，作者純熟藉助環境渲染的技法，為故事營造出強烈的悲戚色彩，讓人不忍下產生共鳴。

《金粉世家》是一部深受《紅樓夢》牽引的百萬字巨著，描述國務總理這個上層權貴之家的靡爛生活，從男女主角愛情線索看盡豪門興衰，剖析傳統宗法家族模式，揭露人性腐敗與鬥爭，批判社會險惡與黑暗。總理子女仗著父親權勢，過著享樂奢華、醉生夢死的日子，總理死後，應驗出「樹倒猢猻散」的道理。

《啼笑因緣》場景一樣設置在軍閥割據的年代，不同的是，這是一個匯聚社會時事、愛情元素、武俠橋段的四角之戀，三位女主角，一位俠骨柔腸中，甘願默默付出不求回報；一位為愛洗心革面，拋棄惡習改過遷善；一位撲向貪婪，意圖麻雀變鳳凰而招致毀滅，故事滿足了讀者從小說中求得心理的刺激與慰藉。

《春明外史》、《金粉世家》與《啼笑因緣》，高度展現作者厚實的古典文學基底，同時散放出佛典精神，《啼笑因緣》的「因」是主因，「緣」為助緣，是構成一切現象的原委，直接扣住《中論》的「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春明外史》隱含諸多「因果輪迴，報應不爽」的真理，《金粉世家》則歸結了《金剛經》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的一個「空」象。

故事背後真實新聞

白素貞、法海鬥智鬥力的《白蛇傳》，焦仲卿與劉蘭芝為愛殉情的《孔雀東南飛》已成各類戲曲常演的劇目，而《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在六○年代初，香港邵氏黃梅調電影的推波助瀾下，升高為庶民津津樂道的悲情經典。

身為鴛鴦蝴蝶派的頭號悍將，張恨水身兼作家與記者身分，筆下一段段曲折動人的故事背後，多半根據一篇篇真實新聞改寫而來。他又一如法國現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Honoré Balzac）的直率與坦白，毫不諱言地宣稱自己大量創作，就是為了「賺錢」。

在虛虛實實間反映現實人生，文字包裹著性靈救贖的思想，讀者遍布各個領域階層，即便文學大師張愛玲、武俠巨擘金庸都是他的忠實讀者，他的作品涵義深遠，並非凡夫俗子用泛泛「言情」目光就能審視殆盡。

張恨水於一九六七年二月逝世，到今年剛好滿五十周年，在紙本書籍式微的現代社會，鴛鴦蝴蝶派作家或許早已為台灣讀者所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