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百年筆陣
執筆人:羅智強
自由作家
執筆人:羅智強 自由作家
在總統府工作時,負責新聞回應的我,工時極長、全天待命,經常都處在極大的壓力之下。遇到突發的重大事件,更是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一天接上百通電話也屬平常,有時甚至接一通電話,一掛上,就有十通未接來電。
已記不清楚是發生了那一件大事,好像是日本311地震發生後的那一段時間的某一天吧,我大約晚上十點左右回到家中(已算回得早了),拖著疲憊的身體,我坐到餐桌,看到桌上放著一包科學麵,大家都知道科學麵的吃法:用力揉外包裝,把裡面的乾麵壓碎,加一些調味粉生吃。
可能是壓麵的聲音被妻聽到,妻走到客廳說了我一句:「不要老是吃這些垃圾食物!」
聽妻的話,我把科學麵推到一旁不吃了。但就在推開麵的那一剎那,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對妻說:「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餐!」
一整天不只是忙到沒時間吃飯、忙到忘了吃飯,甚至忙到連飢餓感都忘了。坐在餐桌吃科學麵,是無意識的本能反應,因為身體已經餓得慌了,但大腦卻沒有飢餓的知覺,只是反射性的拆科學麵、吃科學麵,腦袋還在想,待會兒要看的文件、要回的電話、要校的稿件…。
那幾年,我每天的工作,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然而,如果把人生功課分成勞、怨、謗三個學分,科學麵的故事修的是「勞」的這門學分,辛苦?誰不辛苦呢?應該說,每一種人生都有它相應的辛苦。
所以「勞」是最簡單的學分。任勞,並不困難。
第二個學分:怨。那比「勞」這門學分,要難得多得多。
任勞,是單純的辛苦;而任怨,是辛苦的做了很多事,卻沒有得到正面評價。
透支體力也透支家庭,但當自己無止境的燃燒健康、犧牲和家人相處的時間,換來的是打開報紙、打開電視的一片罵潮,心中不免疑惑:所為何來?
但轉念一想,做得辛苦和做得好,本來就是不同的兩件事,沉澱反省一下,有些批評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有些批評沒道理,但這個社會本來就是一百個人有一百零一個意見,除了尊重也只能尊重。
所以,如果擁有一個沉澱反省的心,「任怨」這學分,難修,也不難修。
最難的是「謗」這門課,別人用你沒有做過的事情,無中生有的詆傷你,乃至於毀滅你。但那謗四面八方的圍住你,壓住你,你吞不下那口冤,也吐不出那口氣。你憤怒盈胸,但謗你的人見了你怒,更覺得意,他們要的就是你被你自己心口的那一堵冤氣窒息。你愈怒,他們愈是興致昂昂的謗你、傷你、毀你。
所以任勞難?任怨難?不,真正難的是任謗。我即曾經歷一段幾乎被謗言海嘯滅頂的風暴。
在謗潮四面八方襲來時,一度幾乎快撐不下去了。睡不好、吃不好,胸中時時燃燒著悲憤,有時卻又空盪盪的覺得了無希望,連累家人也萬分為我擔心。但風波過後,我發現,這一分難,也正是磨砥心志的機會。
我常用「天花板」來比喻人的耐挫力,意思是,每個人抗壓與耐挫力都有一個極限。但「天花板」的本身,卻是可以被撐高的。
而要用什麼東西把這個耐挫的天花板撐高呢?就是那殘酷的、類近於心理凌遲的、瀕臨於意志極限的挫折,只有那接近極限的挫折,可以撐高我們耐挫的天花板。
任勞難,任怨難,任謗更難,但這勞、怨、謗的三難越過了,會忽然覺得,人生海闊天空,再也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