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他是個陰鬱不開朗的少年,沒法想像的是,經過近四十年後再見面,五十出頭歲的他,卻是個說起話來每三兩句就帶幾聲高頻率笑聲、明亮爽朗的快樂中年人。圖/林耀堂
文與圖/林耀堂
我印象中的他是個陰鬱不開朗的少年,沒法想像的是,經過近四十年後再見面,五十出頭歲的他,卻是個說起話來每三兩句就帶幾聲高頻率笑聲、明亮爽朗的快樂中年人。
黃文仲是我甫出師範大學任教高職美工科時的學生。十七歲處叛逆期的他,清秀的臉龐甚少歡顏,有什麼事問他時,總是面無表情地回答,開口前還得清清喉嚨,好像多久都沒出聲了。
畢業後一直沒再見過他,幾年前他找到我,約我見面,許是生活、工作都順遂的緣故,他變得開朗健談。他說:「老師,你當時說的話我都還記得。」讓我欣慰他的念舊。
黃文仲是隔代教養家庭長大的孩子,由於阿公阿嬤沒有生養,領養了黃文仲的媽媽和他阿姨。媽媽在出嫁時就約定好要把第二胎的兒子,過繼給娘家。所以黃文仲在出生二十三天後,就被阿公抱離陳家而進入黃家。
從事水泥工的阿公,管教黃文仲非常嚴格,偏偏黃文仲是個調皮的孩子,常跟附近的小孩打鬧,犯了錯時,阿公揍起他來絕不手軟,阿嬤要護也護不了。不過阿公也有慈愛的一面,由於住家就在萬華龍山寺後面,虔誠信神的阿公總是帶著他每天提著小壺去供茶上香。
有一天,阿公在夢中見到一位女神,穿著白袍頭罩著白紗。他訴說這個夢境時,信仰天主教的外孫女帶著他去天主教堂,阿公驚詫地發現,夢中的女神就是聖母瑪利亞。後來阿公改信天主教,但是每回經過龍山寺,他仍然畢恭畢敬地向寺內神明鞠躬。
小學時,最疼他的阿嬤得了胰臟癌,黃文仲常向天主祈禱:希望能折他自己的壽給阿嬤添壽。可是阿嬤在黃文仲念國二時還是走了,從此他只能與阿公相依為命。那段日子就是他深陷生命低潮的高職時光。
高職畢業後,黃文仲考進卡通公司,做繪畫難度較高的「畫背景」工作,因為表現良好,一路升任主管、所長。但他為了拓展視野,又改跑道去圖書出版公司做「插畫」,後來再進入服飾公司做櫥窗展示;三十歲時開展場設計公司,做起老闆。
阿公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又有白內障,可是每天還是堅持要出門走路運動;黃文仲總是陪著他每天運動完才去上班。有一陣子他不住在家裡,阿公就在某天外出運動時,出了車禍,去到天國。
一邊說著這些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黃文仲一邊從口袋中摸出皮夾,翻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中的場景就是龍山寺的山門柱子旁,素樸的阿公身旁站著國中生的他。隨著他從中又掏出幾張很舊的百元台幣紙鈔說:「這幾張是我阿嬤和阿公的手尾錢。」
我問:「這麼久了,你一直就帶在身上嗎?」他點點頭,讓我眼淚霎時湧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