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使命副校長)
就是因為開爸爸對我的,反共愛國啟蒙教育發揮了功效,很早就啟發了我「憂國憂民」的少年情懷與深刻思惟,透過廣泛地閱讀與批判性地思考,我在高二的時候就已經很清楚地認知到,將來能夠主導中國未來的人物,必然出現在中國大陸,而絕對不會在台灣,因為台灣格局太小,孕育不出真正氣度恢宏、高瞻遠矚的人物。我這樣想,決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坦誠面對現實。從這個思惟角度來看,反不反攻大陸?能不能反攻得成?已經無關宏旨。
進了台大之後,大一上逯耀東教授的「中國通史」課時,講到「五胡亂華」,由於晉朝的虛弱腐敗,以及胡漢民族之間的衝突,五胡在「八王之亂」後紛紛舉兵,史稱「五胡亂華」。
在西晉滅亡之後,中原鼎沸,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士大夫及百姓大多逃難到涼州、遼東以及江南等地區避難,使得這些地區的經濟文化逐漸繁榮,同時也保存了中原的文化得以延續不墜。等到隋唐之際,天下底定,那些避難到涼州、遼東以及江南地區的士大夫,與百姓再將保存的文化帶回中原。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逯耀東教授在課堂上,特別提到「五胡亂華」時期「涼州」,因為遠離戰火,而讓前往避難的士大夫,與百姓完整地保存了中原的文化,接著他話鋒一轉,台灣的歷史地位就相當於五胡亂華時期的涼州。
民國六十一年還是戒嚴時期,在課堂上這樣公開的言論,算是相當大膽的,因為將台灣比喻為涼州,表面的意思是大陸淪陷,國民政府播遷來台,得以讓中華文化延續不墜,深一層的意思等於是說,在軍事及政治上要反攻大陸,根本就不是台灣能夠扮演的角色。不過我認為,台灣能夠扮演保存及復興中華文化的角色,就很有意義與價值了。
九、上一代的苦難經驗與這一代的包袱及挑戰
小時候聽開爸爸講述他當年,從大陸撤退來台灣的故事,民國三十七年底共軍包圍了北平城,三十八年元月,國軍將領傅作義與共軍談判,達成「和平解放北平」的協議,而後宣布北平城內國民黨守軍接受和平改編。開爸爸當時就是北平城的守軍,因為不願接受共軍的收編,就從北平徒步走到青島,沿途都已淪陷了,一路上風聲鶴唳、草行露宿,吃竟了苦頭。到了青島與國軍會合,不幸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兵荒馬亂之際也無法就醫,有位同袍問他,有沒有想吃點甚麼東西?開爸爸回應說:「很想喝點酸的東西」這位同袍就想辦法去買了瓶醋來,開爸爸就將整瓶醋喝下去,很奇妙的,出了一身汗之後,病就好了,然後就乘船到了台灣。
開媽媽出生於日據時代,她的少女時代正值太平洋戰爭美軍空襲台灣的工廠、鐵路及日軍設施等等,所以度過跑防空洞躲警報的日子,甚至於經歷過美軍戰鬥機掃射的子彈,從頭頂耳邊呼嘯而過的恐怖經驗。另外,台灣生產的糧食,幾乎都被日本人運到日本或用在軍隊補給上,台灣多數老百姓,都過著吃番薯籤稀飯的日子。我曾經聽開媽媽回憶說:當年小舅舅每天放學回家,一看到鍋子裡是番薯籤稀飯,就難過得留下淚來,因為吃怕了。
從上小學開始,父母和師長都不斷跟我們說,我們是非常幸福的一代,沒有遭遇到戰亂,沒有躲過空襲警報,沒有逃過難、吃過苦、餓過肚子等。的確,比起上一代,我們沒有遇到他們所經歷過的艱難困頓,顛沛流離,確實幸福多了。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我們這一代要面對一種,無形而巨大的思想包袱及心理挑戰,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並沒有比上一代更為幸福,因為我們正面臨一個詭譎而不確定的未來,我不能怪說這是「上一代」留個我們的,我只能說是「大時代」留個我們的。
以開媽媽、開爸爸的人生而言,不以成敗論來英雄,美好的仗他們已經打過,年輕時的苦難已經度過,壯年時的病痛也已熬過,最後得以安享晚年,並且在兒孫的陪伴及佛號聲中,意識清晰地安然往生,他們的人生最後超越了意識形態的束縛,回歸靈性生命的安住,是非常幸福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