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浮世繪，其實是耳熟能詳的字眼，但說起它的真正作用與意義，除非認真研究過，否則也總是看過就忘，畢竟作為現在生活的人們，浮世繪，是日本一種過去的文化表徵與藝術成就。有了相機與攝影機的現代人，早就難以回到那個誇張精緻，在前現代的時間軸裡漫步的狀態了。

這部動畫，說來竟是對時間的一種刻畫。透過畫師北齋父女的生活與作畫態度，在觀眾面前展開一幅十九世紀的江戶動態浮世繪。影片以「百日紅」這種花為畫師的象徵，是適應力非常強的長壽花朵，總要開過一百天的豔紅才會凋零，就像畫師一生的畫家經歷：善於遷移、甘於簡陋生活，除了作畫，就是逍遙過日子；世界上最害怕的事情是死亡，因為小女兒的病弱而突顯出他敏銳的情感；他以為自己會活過一百歲，只因他相信再多活五年成就會更高，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最終只活到九十歲。

但從他手上畫出的浮世繪卻替他的生命再活過好多遍，直到現在，隨便上網搜尋，就能找到連外國人的我們一看便明白的、那幅著名代表作，那最有名的海浪浮世繪。

影片裡細膩完整地呈現當時江戶富庶的平民風情。其中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女兒喜歡逗留在繁忙的橋上，每當她面對鏡頭隨興倚在橋畔，販夫走卒、忙著謀生的人們就從她面前陸續經過，生活的節奏活潑高昂，日復一日，彷彿生命不會頹敗，而女兒的旁白就是這一切的見證，堅毅不帶情感地說著父親花開花落，以及盛世的起伏，以至於現代的終於來臨。

生活原是困難的，但總有人可以把它詮釋得風華絕代。這部影片還有一個最大的特色，是呈現當時江戶庶民生活的種種型態之時，把人們的喜悅恐懼艱難都順便吸納進去了，那當然亦是浮世繪的多樣主題之一。

他們描繪神聖之物如傳說中騰雲而飛的巨龍，當然更多描繪的是妓院裡的花魁，許多春宮畫。也到極樂世界，還有冷酷地獄，甚至種種鬼怪傳說，那些精緻誇張又非常在地的時代感，就從浮世繪的多樣色彩中，強烈地被呼喚出來了。

我想像流沙從手上的隙縫中緩緩流下，沒有停留，那是時間的感覺，那是存在的不定感。所有的創作者，都是在抵禦死亡的面面相覷。

影片中畫師北齋畫了鍾馗像，想藉此扭轉小女兒的死亡，大女兒因畫春宮畫不利而找男妓體驗，而男妓在江戶時代就叫做「陰間」，「陰間」房間卻掛了佛祖的浮世繪，且問「世界上有極樂世界嗎？」女兒離開後，也續問自己：「也有地獄嗎？」那一刻，過去現在未來都在同一瞬間來到，現實就是這樣，透過浮世繪，烙印下的現實蹤跡，或者對想像的投射，都不會令人大澈大悟，只會叫人更徹底地活在當下人間。

一部看似寫真江戶時代與浮世繪的動畫影片，其實更深沉地表達在許多時候人們與世界的對話。那些與諸多神怪、相信地獄或極樂世界的文化表現，讓這場庶民的生活盛宴不只是表相世界的演繹，同時還通往過去和未來，成為時間脈絡中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