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郭懿萱
文/楊錦郁
離開了川越小江戶,車子上了高速公路,直往下一個目的地──群馬縣的法水寺急駛。午後。逛累的幾個同行好友在車上閉目小憩。十人座的車子,只有我和司機是清醒的。
不是不累,而是不想錯過沿路的風景,往法水寺的這一段路,十年前我便曾經走過,那時法水寺的預定地是灌木叢草夾雜的一大片山坡荒地。領隊的師父以手指向山頭說:「這裡就是日後日本佛光山的本山。」
在面臨赤城山,預期興建完成後,將可以俯覽關東大平原的山腰上,旅伴們紛紛認了瓦、鈴和鐘,大家用小小的心意在期望未來恢宏的一片淨土。因此,在多年後得以重返,我的心中是充滿期待,不知往昔那片荒地,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車子下了交流道,進入群馬縣,路旁開始出現熟悉的地名,伊香保。經過了渋川市總合公園後,緩緩的往山坡路上行進,車上的人也都從夢中醒來,乍然有點雲深不知處,卻難掩目的地就快到的微微興奮。
問過了路人,調轉了方向,終於看到遠處山頭一處黃色琉璃瓦屋頂的建築。「應該就是那裡了!」駛入工地小徑中,左轉後退的,終於開到了山腰上剛啟用的法水寺第一棟建築──朝山會館。住持滿潤法師迎上來說:「我心想怎麼還沒到,正要打電話給你們。」
一行八人歡喜的進入會館內,合掌禮佛,在朝山會館現代化的環境安了單。
趁著天色未晚,精通日文的覺隆法師受命帶領我們幾人前往附近著名的景點觀光一下。先到水澤觀音寺裡參拜坂東三十三番觀音,在這個全日本著名的觀音道場,大家安靜地穿過南海觀音、水月觀音、千手觀音等等,或合掌或行禮,感覺千百年的歲月流轉,就在我們屏息禮敬的當下凝住。
步出本堂,經過鐘樓,我看到那斑駁青銅大鐘下,標注著可以敲鐘。一時興起,很想一試,卻又有點不好意思,覺隆法師鼓勵說,敲鐘可以長智慧。聽了這一句話,我毫不猶豫地上了鐘樓的階梯,奮力將鐘 往後拉,再使出全身的力量往前敲。巨大的銅鐘聲發出低沉卻震撼的聲波,有一種提振的感染力,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因此得以長智慧,但篤定的是心情變得雀躍。
離開水澤觀音寺,來到了伊香保溫泉區,已經有點薄暮了。覺隆法師提起從台灣前來參加台日文化交流的大慈育幼院學生們,中午剛於溫泉區的石段街表演了獅舞,引起很大迴響。這一條石段街有點像九份的豎崎路,是上下山城的中心階道。與石段街橫向交叉的小路則分布溫泉旅館、個性小店、著名的溫泉饅頭店,多年前,伊香保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遊客穿著浴衣,漫步在街道上的溫泉區風情。
我們順著小路走到美麗的河鹿橋,天色已暗下來了。覺隆法師說,如果我們想要來試這裡出名的黃金之湯,晚上再帶我們來。我高興的嚷嚷說:「我要穿浴衣。」只見她頷首微笑著。
回到法水寺,晚餐已備好,山中的生活大致是依著陽光的步調「日落而息」,對於我這個慣常在繁華都市奔波的人,六點鐘晚餐,感覺是一種奢侈的幸福。這一個安靜的夜晚,除了我們,沒有其他的訪客,偌大的齋堂,大家合據一長桌,一邊藥石一邊交流。滿潤法師慣常坐在最旁邊靠窗的位置,先生和另一位教授友人專注的聽著她談說建寺的點滴,笑語中涵蓋了諸多努力的過程。我在長桌的另一端,和覺隆法師相對而坐,她說明天要出門去,不能陪我們去輕井澤。
我吃飯一向很慢,還在細嚼慢嚥,品嘗簡單可口的蔬食,在座的人已吃飽陸續離座。覺隆法師耐心地坐著陪伴,等我餐畢,兩人一起上到二樓。
法水寺的朝山會館共兩層樓,一樓有佛堂、齋堂、廚房和辦公室,二樓全是住處。從階梯出來,有一間小小的和風客廳,往左是法師的寮房區;往右,通道的前面是雙人房,後面是四間名為「春夏秋冬」的多功能房間。
和風客廳不大,但從掛畫、盆花、抱枕,處處皆賞心悅目,充滿日式靜謐又耐人尋味的美感。我看到茶几上有一尊迷你的地藏王,脫口說:「你好可愛!」隨即意識到用詞不當,改稱:「你好莊嚴啊!」
一旁的覺隆法師嘉許的微笑說:「有自覺,很好!」然後她帶我進入「春」的房間參觀,這一間和室的一隅掛了一排和服,她說:「你來選浴衣吧,今天太晚了,也許明天晚上再帶你們去泡溫泉。」
我跟師父說,我下午只是開玩笑的,畢竟朝山會館孤立於半山腰,夜晚,外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工地,怎能勞師動眾地,再前去溫泉區。但師父以為只要我們想去,無論如何也要滿大家的願。儘管不再出門了,我仍上前拿了一件件和服在身上比畫,「也可以穿著它跳日本舞踊吧?」
「可以!」覺隆法師從下午一見面,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接著不容我推辭,她又帶我去參觀「夏」。名為「夏」的這間和室,從壁畫到室內的裝置,都以藍色的海洋風為主,感覺一踏入其中,風帆就要揚起。
面對這麼精心的設計,我當然不能獨享,於是我前去請了同行的女士們一起來欣賞「秋」室的楓紅,和室內變化組合的茶席;以及「冬」室的白雪意象。
關上了「冬」室的房門,覺隆法師指著門上的房牌「冬」說:「這都是滿潤法師從網路上選購的,因為網購較便宜,光買這些東西就省了很多錢。」
「滿潤法師好厲害喔!」大家讚嘆著。
覺隆法師又說樓下男女淨房的門牌用的是浮世繪的圖案,她要大家去看看。我心想已占了她不少時間,況且她明早要出門,而我實在也有點懶得再下樓,於是便推拒了,但她卻誠心說:「就一次參觀完吧!」幾個女生只好跟在她後頭下樓去參觀淨房。
「連廁所也要參觀!」我心裡嘀咕著。
她帶頭推開門牌上標幟浮世繪女性圖像的廁所門,「哇!」大家都叫出來,明亮的淨房裡,有自動化的洗手檯,也有收納打掃用具的地方,空間乾淨雅致。大家東看西瞧的,目光不約而同停留在洗手檯角落的一隻瓷器的青蛙小姐,它雙手支頤,優雅地趴在綠色的大荷葉上,「太可愛了!」
覺隆法師笑說再去男生的淨房參觀,我這輩子還沒進去過男生廁所,有點遲疑,但就參觀到底吧!推開男生淨房的門,眼睛為之一亮,因為洗手檯上也有一隻蛙。相對於淑女蛙,它是隻吃得過撐的小胖蛙,四腳朝天,快樂而知足地在它那略小的花朵狀荷葉上晒太陽。覺隆法師解釋說這兩隻蛙也是網購的。
「實在有夠可愛!」隔天早齋,我興奮地描述昨天夜裡四處參觀的收穫,「真想把那兩隻蛙帶回去。」覺隆法師已出門,滿潤法師饒富興味地聽著。
這一天我們在妙聖法師的陪同下,到輕井澤輕鬆地走馬看花。日暮回到寺裡,覺隆法師已從東京回來,又帶著笑容坐在我對面。「有喝過抹茶嗎?」我搖頭表示這一趟日本行還沒喝到,她立即掏出幾個銅板,從齋堂角落的自動販賣機端回一杯冰涼的抹茶放在我面前,我啜飲著那杯甘美的冰涼抹茶,我知道我將會一直一直記得這個美好滋味。
第三天一大早,我們即將離開法水寺前往機場搭機回台,滿潤法師和其他幾位師父一起為大家送行。道別時,每個人都從住持手中接過一份祝福禮,我排在最後一位,滿潤法師笑著拿兩個用泡泡棉妥貼包好的東西給我:「怕你不好帶,葉子就沒給你了。」我一看,馬上意識到裡面的東西是什麼,那般深重的用心用情,就在泡泡棉裡的兩隻蛙上,我接過手,臨去不敢多回頭,怕淚水奪眶。
我沒有聯想到的是,我的書桌上一直擺個插支香用的荷葉盤,它被我拿來放迴紋針等,所以從法水寺帶回來的小胖蛙,馬上可以在這個荷葉上四腳朝天的晒太陽。小胖蛙依然住在淨房的洗手檯上,至於淑女蛙則住在廚房流理台上,與一隻同樣是趴姿的小布花貓為伍,這隻有點歲月的小花貓,正是十年前,滿潤法師送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