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菲比告訴我:聽說,冬至是上海的鬼節,晚上別亂出門。
她說得太慢了!
冬至那天,我跟著在上海四處亂走。中午去溧陽街、長春路一帶尋找網友推薦的大湯圓;接著,趕赴五點前進入那初一十五免費入場的靜安寺;晚上又去了南京東路大血拚,待到商店快要打烊。本該認定是充實有趣的一日遊,卻被菲比一句話,讓我怖慄驚懼。
不過,就傳統而言,冬至確實是一個陰陽不定、氣候轉接的交際點,邪氣昌盛,吃湯圓是為了面對這個變異無常的時節,某種食療法。我記得祖母說過,以前冬至時,還會把紅白湯圓黏在門縫、窗框上,俾以防止邪氣入侵家門。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自有記憶以來,冬至的意義就僅存具象的湯圓、商業化的湯圓,至於吃湯圓的理由,粗陳梗概。
我不清楚是冬至那日的放縱,引來異界不必要的側目;還是菲比一番話,在心底泛起餘波不斷的漣漪。總之,那天開始,我徹夜難眠。
先從一連串敲牆聲響開始。然後天花板傳來桌椅拖磨地板的聲音,沉重的腳步聲,然後是日久衰朽的老木門被打開又闔上的伊呀聲。都夜半了,誰那麼沒公德心?淺眠的我已清醒,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翻過身,把頭埋進被窩裡。幽暗溫暖的窩巢,我靈光乍想,房間在七樓,是宿舍四十一號樓的頂層,怎麼可能還有這些多餘的音頻。不會吧。找誰求救去?愈想,頭皮陣陣發麻。
我窩在床上,用意志抵抗,想辦法催眠自己,卻反其道地膽戰心驚。聲音因此更容易被無端放大,聲音的來源也更容易被幻想填充成巨大猛獸,齜牙咧嘴、拔山倒樹而來。又輾轉反側了。直到翌日清晨,一雙布滿血絲的乾眼,終於在陽光晒入房間的時刻闔上、沉睡。
這樣的情況連續搬演三天。
第四天夜晚,我不敢隨便閉眼。腦袋瓜胡思亂想,想起幾周前看過的電影《星際效應》,裡面把時間具象化,讓主角庫柏可以在時間裂口中對過去的人留下一點關於未來的線索。因此,女兒小時候以為的幽靈,實是乖隔多年後的庫柏。他穿著太空衣,臨界一堵書牆,想辦法遺下他想說的話。誠然,他力圖想改變現實,可是若改變了,這個在時空裂口的庫柏不就不存在了嗎?
於是,我開始幻想起這些莫測難解的聲音。會不會是未來的我在留線索?那她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我想她一定不會傻到要改變什麼,也許只會說:就放心去做吧,這世界上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有未來的我承擔。還是她會說:別鬧了,你最好給我安分點!這也很難說啊。
想著想著,疲憊壓制住驚魂,想著想著,似乎那些自我解釋正慢慢消退恐懼感。我莫名睡去。
有天,我從樓下看到房間上方還有一間小閣樓,便兀自認為這是聲響源頭。也許人的安全感都源於某個合理、科學的理由去解釋一切,讓懸浮的疑惑塵埃落定,讓神祕化為明朗,不管那是不是對的,是不是真的,都無所謂。錯謬的理解也可能是最最合理的、讓當事人放心的方法,只要願意相信。
那天開始,我又可以自在地睡眠,把驚魂夜拋得遠遠的,像是做了場淺淺淡淡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