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豐堂
書架上那一排排舊書站立在櫥架,已顯得灰頭土臉,太久沒人理睬,早成為或有或無的裝飾,只是主人不嫌它還占空間罷了。那些書都是自學校畢業後一本本購得,一年年收藏,每一本都有一種心情,一個故事,也隨主人浪蕩多年,一開始它們還是隨處堆疊,後來才有了自己的窩,只是有了窩便安逸了,從此少有人去關注,主人忘了它的存在,只好任其兀自擱淺、落寞,一起塵封。
買書,都是根據自己的興趣,雖也有一時興起,但所買之書都是自己所好,比例最多的是文學和歷史,但有關台灣開發史也不少,當然少不了一些閒書,只是數目不多罷了。常人買書大都為了工作或應付考試,但我的書少有這方面的,自己的職業不同,是那種師傳絕藝,坊間無書可讀。只有幾本工具書,是電腦書藉,買電腦書都是為了自學,但電腦科學一日千里,新書很快就退流行,還讓它留在書架上只是不捨,但想重新翻讀,那是絕少可能。
退休之時,早過了天命之年,齒危髮蒼,視力遠不如昔,而口袋也沒閒錢,到書局的機會自然就少;但若是為了特定需要,諸如境外旅遊或缺文房四寶,還是會到書局。縱然如此,也不是就此和書絕緣,閒暇的時間多了,或心血來潮時還是會找書讀,向朋友借藏書,或重翻自家舊書,拿舊書來讀,會不會太傻?想想,這事有點像重溫舊夢,偶爾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閒來無事,整理壁櫥書櫃,將一本本舊書重新分類,看著書,又勾起一些回憶,眼看一些書冊封頁都己朽損,必須小心拿捏,想想這書還能留下多少時日,就這樣冷落實在可惜,於是才有重翻的想法。翻閱舊書不出幾種可能,其一,既是好書,讀它千遍也不厭倦,當然有再讀的可能;其二,過去買書有時興起,有些書冊深奧,需要歲月的經歷才能解讀,買它時,有的讀一半便束之高閣,再重讀也不過是接續前緣;其三,一些居家舊書或可能不是自買,有可能是兒女的興趣,小孩子讀過什麼書也會勾起父母的興趣,借它來讀,有如新書。
人說開卷有益,重翻舊書也是如此。人老心不老,若有時間,不妨翻讀舊書,它像探訪久未謀面的老友,會有那麼想望的親切,一丁點新奇。如果視力不如從前,到了老眼昏花年紀,那就到眼鏡行配副老花眼鏡,讓鏡框架在鼻梁,不時上下調整焦距,能將就就將就,活像個老學究。
自己生性魯鈍,不是過目不忘那類型,一本書讀了再讀,久了便會忘記,更何況是翻過便即擱淺,書裡的章節早就忘記,那能憶起細節。陶淵明喜讀書,會意忘食,不求甚解,但不知會不會讀舊書。重翻舊書,像順著古道走,路徑不甚清晰,但不是全然陌生,在那迷濛的舊跡中,踽踽而獨行;途中不期而遇老朋友,兩相照看,從疑惑的眼光到頓悟的相擁,重提往日情緣,頷首一笑,不亦快哉。
自己性情遲鈍,不是一點就通,過去讀書像是囫圇吞棗,哪能融會貫通。重翻舊書,就像順著河堤走路,不想探險卻有意外收穫,如同經過芷汀水岸,那裡少有人理睬,但回神一探那花草中卻有玄機,讓人驚乍,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慰。
學生讀書為考試,老人讀書為何?考試需要死讀強記,但忘年之交似有若無,卻又何妨,只是興起隨緣。人生能有幾回不因壓力而讀書,不同的心情會有不同感受。
詩書怡情,遨遊於天地之間,但不能太過,太過就會沉迷;史書求實,如同鏡子,照得妖魔現形,但也不能認真,恰到好處便是。讀書如同飲食男女,每天不能老是一種口味,看一看閒書,偶一為之,倒也無妨。孩子那幾套武俠小說,也塵封許久,拂塵後拿來消遣,接近耳順之年讀春秋,不會愛不釋手,也不至於廢寢忘食,只是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總捨不得摘下,還推說:「打發時間而已。」
書架上那些書,最早的肯定超過四十年,一些書皮老朽,還不知尚留人間多久,早晚化作塵土;書架上那些書,都是我年輕時費心蒐集,陪我走過菁菁歲月,每一本書都曾搓摩,每一頁都留有指痕。如今,韶光老去,書中尚留往中情懷否,惜物之心油然,故交之情躍然,今後能不能又重新逐一親撫。
年紀大了,不能創作寫書,那就回首讀書,如果不讀新書,不妨翻翻舊書。有人說學者著作等身,若要如此,我肯定無能,但換成讀書等身就容易多了。人各有才,都要適性,就能各安天命。書架上那些舊書,肯定也有等身長度,不想讓它成為牆壁上的裝飾,就讓它伴隨老人家的無爭歲月?重新翻讀,隨著心情一路探去,一本換過一本,重溫舊夢,就像當初買它時那樣,那種激動,我想不久,讀書等身長度,肯定要比現在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