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畫框繪圖/陳忠藏
非報系
一、霧不是君子
冷暖交替的季節最常起霧,霧總是摸黑而來,所以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登場;而霧卻在陽光正氣露臉後消散,從眾目睽睽中跑去躲藏。所以古詩裡很多隱喻,說霧不是君子,但,這些我才不管。
霧來了,又散去,它靜悄悄地來去,有多少人為它著迷,有多少生活跟著幻化,有人喜歡在霧中閒散,像散漫詩人推敲他最美的詩句;也有人願意在霧中沉思,像哲學家苦思著去留;而我那些霧般的記憶,雖沒有詩句、音律,也沒有哲學家的煩惱,卻伴我生成長大。
二、霧中迷藏
小時候住鄉下,起霧的日子,有著新奇的記憶,在那平淡無奇的日子裡增添趣味。我喜歡在霧中嬉鬧,也喜歡冒險,把霧玩弄出興味。
兒時三五個同伴,喜好在霧中衝撞,讓白白的霧花沾滿頭髮、眉稍,然後比一比誰的髮鬚變白,最白的才能算老大,老大要裝成駝背拄扙的老翁,好讓同伴圍著叫阿公,一直到大夥彎腰笑作一團。
霧起得濃密,雖不能伸手不見五指,但十步之遙也能不見人影,這時候玩起捉迷藏遊戲最刺激,只要腳步放輕學貓走,趁著霧來,隨著霧去,等著鬼王開始數數時,便可躲得無影無蹤,當鬼王準備抓人,隨時都可以摸霧來到他身後,逗得鬼王氣急敗壞,一次又一次當鬼當不完。
鄉下還有一種迷信,說起霧時不能在背後喊人,被喊的人會魂飛魄散不成人形,想想,這個迷信有些道理,霧迷容易讓人驚嚇,但這些不是童玩的好奇心懂得去理會。小孩子那個不促狹,愈是膽小愈容易被捉弄,尤其是裝可憐的小女生,當霧來時,不管有仇沒仇,非逗弄幾個方肯罷休,一直到小女生哇哇大叫,有人哭時有人笑,才能盡興散去,那是我的童年童趣。
三、遠方的思念
成年後離鄉背景,走過軍旅生涯,不管桃園還是金門,好像都常起霧,霧像候鳥般春去秋來。那些年,軍中生活過得繁忙緊湊,時間很快輪轉,那時起霧的心情也不一樣。
畢業分發到龍潭,桃園成了第二個故鄉,但第一個故鄉卻在重山峻嶺後的「後山」,那時才有離家的感覺。起霧時,營外的茶園,一片薄霧朦朧,壟界邊上幾棵相思樹突兀,從窗戶望出去,濛濛的後面就是故鄉,霧中起相思,便油然想家的念頭,那時我常走進霧中,也學文人風雅,漫步在霧中,遺然而獨立,讓推窗就有的鄉愁,慢慢從雨霧中消散。
輪調到金門,金門更容易起霧,像春燕喜歡雨,準時來逡巡,但飛來總是忘了歸巢。霧鎖金門時,那時飛機不飛,郵差不來,冷清了尚義機場,縱使你會天馬行空般地騰雲駕霧,遠方的思念卻還是斷絕得細細碎碎,最苦惱的是那些初次戀愛的相思伙子。而我人在金門也在霧中散步,走進木麻黃樹下,針葉尖凝結的霧水滴下,陣陣溼涼初透,那時想消停的,除了鄉愁,還有無處排遣的相思苦楚。
那段霧迷的日子,不好說還有一些迷離的過去,因為看不遠,所以會徬徨,又因為結難解,也有逃避的想法,我常在霧中遁逃遠離人群,只是那些心情隱藏得非常妥貼,只讓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年接著一年,很多事也像霧氣般散去,只是旁人無從察覺。
四、窗外又白茫
現在還是喜歡霧,也喜歡在雨霧中漫步,但不再年輕淘氣,也沒有少年情愁,少了「為賦新詞強說愁」。但,「凡事不用太認真,不用太計較,一切隨喜就好。」應該是現在迷霧的心情。
一早起來看到窗外白茫,又起霧了,心情就清爽,我喜歡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出走,沒有目標,就不會在意走到那裡,這裡逛逛,那裡看看,步伐一派輕鬆,心情愉悅。
有人說:「霧裡看花最美。」那是喜歡迷濛的感覺,而我卻喜歡那段距離,那段旁若無人可以親近的距離,那個空間屬於自己;而「霧迷津渡」這個哲學家常想的問題,不只困惑他的去留,還有無知的恐懼,而我就是無感。認為薄霧迷離也好,津渡可以慢慢去找。何不學學蘇軾內心裡的那葉扁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這種心境很難說給人聽,說出會不會惹人睜眼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