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藝筆記】更愛凌風不受呼──說鷹(2)
圖/陳牧雨
文與圖/陳牧雨
回顧中國文學史,其實,遠在《詩經》時代,就已留下有關鷹的文字記載。
如《詩‧大雅‧大明》就有:「維師尚父,時維鷹揚」的句子。
而在《戰國策‧魏四》裡,唐雎對秦王說:「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於殿上。」最後一句鷹來形容刺客刺擊的話語更是有名。
把「蒼鷹擊於殿上」拿來與「彗星襲月」、「白虹貫日」並列,聽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一股冷冽的寒顫不禁由背而起。據說一貫驕橫的秦王,聽了之後居然神色沮喪,打消了併吞安陵這個小國的念頭。
曹植的〈與楊德祖書〉中也提到鷹 : 「 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則是以鷹揚來形容一個人的某種成就獨霸於一方或得意於一方。
中國畫家深受文學的影響,因此也喜歡畫鷹。畫史上最早記載畫鷹的畫家,當屬唐朝的孫位與馮紹正。《益州名畫錄》中說孫位三五筆就把鷹畫成,這是標準的簡筆畫法;而畫史上記載馮紹正以畫鷹、鶻、雞、雉甚是精妙。然而專以畫鷹聞名於世的,最早應該是《圖畫見聞志》中所記載五代的郭乾暉、乾佑兄弟,他們有鷹畫三十二件,可說是專攻畫鷹的畫家。
歷代畫鷹名家很多,技法也各擅勝場:
宋畫裡有用筆細膩工整的獵鷹;明朝的林良、呂紀則擅以水墨點染的沒骨寫意鷹雀;清初八大山人的大寫意畫風,用筆恣縱,逸氣橫生;高其佩的指畫老鷹有特別的趣味;郎世寧則以近乎照片的寫實畫風畫鷹。
近代有齊白石的大寫意老鷹;嶺南畫派的高奇峰、高劍父兄弟也擅長畫鷹,風格則有別於傳統畫風,另闢蹊徑;潘天壽先生,以金石筆法寫鷹,似白石先生的大寫意風格;歐豪年等先生亦擅鷹畫,畫風承自嶺南而有新意,豪放中見細膩,形意兼備,可謂鷹揚於一時。
畫家畫鷹,詩人也跟著寫了許多題畫鷹的詩。其中尤以杜甫的題畫鷹的詩最多也最有名。
當然,詩人題畫鷹,有其深沉的層次,自不會單只詠畫鷹而已。通常詩人會先詠畫鷹,再進而詠真鷹,再轉而由鷹寫人。
明代陸時雍說:「詠畫者多詠真,詠真易而詠畫難,畫中見真,真中帶畫,尤難」,正是此意。
以杜詩為例:「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絛鏇光堪摘,軒楹勢可呼。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起首兩句說畫鷹:白色的絹布突然颳起了風霜,原來是一幅蒼鷹的畫作。
第三、四句則說鷹的姿態與表情;第五、六句說此畫鷹似真鷹,綁鷹的繩索與金屬環似乎可摘除,而掛在軒楹上畫裡的老鷹逼真得好像被呼叫就會飛起。
最後兩句則是人對鷹的期許。清代浦起龍《讀杜心解》說這句是「以真鷹氣概期之,乘風思奮之心,疾惡如仇之志,一齊揭出」,確是正解。
藉鷹舒志,我則更喜愛另有一首不知作者為誰的題鷹詩:「素練秋高草木枯,來從東海勢應孤,即看一擊遠千里,更愛凌風不受呼。」
我們愛鷹遠揚高矚的精神,我們愛鷹一擊千里的氣概,我們馴鷹以助獵物,我們臂鷹以彰偉岸,然而就鷹而言,更愛的卻是「凌風不受呼」的自由與自在。
我們何嘗不是如此,喜愛自由亦是人類的天性,但要獲得真正的自由自在又談何容易?
或許,只有莊子所謂的「真人」才能達到這種無拘無束的真正自由自在的境界吧?凡人俗士的我們,就只能藉鷹舒志,或許這是詩人畫家們喜愛寫鷹的真正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