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立法院群賢樓裡,有位政治人物告訴我,做事須不忘初心,看見事物總像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歡喜讚嘆,他說,心要柔軟。
那時,我低著頭專心抄寫,只想,這不也是句老生常談嗎?這些年,看著他在政治大舞台上一路竄爬,臉孔滿塗顏彩,遠遠的在人群裡吶喊,心已變得僵硬。昨日整理書櫥,偶而翻到當年的筆記,「記得初心」的筆跡已悄悄褪色,悠悠想起一部《華嚴經》,然此事到了生命緊要處,卻也最難辦到?
當年記下這句話的我,又如何在歲月的歷程裡,遺落自己的初心?天空還是一樣的藍,每天都經過一條筆直的菩提大道,我第一次看見菩提樹葉掉落,必曾發初心傷感低迴,然後是第一百、第一千片落葉,眼神不再相遇,不再驚奇,我甚至已將遺忘初心的記憶。第一次望進妳的眼瞳,我必定也興起過莫名的感動,現在我只見到悔恨、冷漠和遺忘,從眼眸深處回照過來。初心是悟,而初心也是執迷,佛陀在菩提樹下靜坐、悟道,葉片掉落時,曾經打斷他綿綿不絕的初心嗎?
那位政治人物講的初心,指的或許較接近「從政的理想」,過了這些年後,我覺得其實應該是不起分別心的直接映照。《碧巖錄》裡,雪竇禪師留下一首美麗的詩歌:「聞見覺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鏡中觀。霜天月落夜將半,誰共澄潭照影寒。」當然,既有初心的直觀,又何須在鏡中觀山河呢?霜天、月落才是初心,無須指認,甚至不用命名,我們終究只是塵垢遍染的無明鏡台。
想起有次在禪寺裡,與禪師談起自己的感觸。禪師問我如何給「初心」下定義,我想了一下,憶起一首古詩,便說:「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禪師輕嘆一口氣,要我學習將注意力貫注在自己的心,那搏搏跳動,從降生那一刻即不曾改變,最初的心。「心在這裡。」禪師說,其他的,都是憐君何事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