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我才突然知覺,當初她那個何等日常的舉動,無非是個暗示,想那是來自某一高過於她意志,且無法透過想像將之知識化的氣旋般的氛圍之類的東西。因著那由理解之不可能而來的失落感受,致使其後我為尋求某一和諧,而最末不得不將它強解為我的命運。
記得那日午間我留她一人在屋內。復回來時,便見她蹲踞在我成排的書櫃之前翻讀著七等生的《白馬》,我靜靜立在房門口看她,想是因此阻蔽了些光線,故而使得本就不透光的這房間更是顯現得愈加地幽暗,而身著一襲黑大衣的她,似乎也就如此密密地與那光景無縫地熨合了。
我終究是喊了她,輕輕,像喊醒一片無聲的夢境。然而,就在她起身朝向我走來之前,我。卻看見她。將書置放在。跟前的。磨石地板。上。既不是書櫃也不是桌案,就是地板。在她那充滿罅隙,又無端合理的動作裡,我雖感覺不解,也禁不住試圖要去思索,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提問。
一本書在地上。就僅僅只是這樣,我告訴我自己。
其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那本書就一直待在那冰冷的地板上。睡著時我感覺到它,醒來時我看見它,日日夜夜我出入這個屋室都與它錯身。它在那,就在那,絲毫不含糊地與我對位著。漸漸地,它成為一個隱喻,像個古老的刻石,已然契合地被鑲在它原所歸屬的那道密門之上。
等待著我去將它轉動一個刻度,等待著我將它閱讀。
終於我是讀了。就在我低下身拾起那本書的同時,我感覺自己是個亡命之徒。儘管逃了這些年,當初那些遍尋不著謎底的生存問題,卻是仍舊懸宕在那,高高低低掛著像積塵的燈泡。至此我終於是知道我避不開自己,於是我整理書桌,於是我清理自己,而後平靜、懺罪般地,捻亮了其中一盞燈。
重新開始讀書,彷若是一匹發光的白馬走過流年,繞了一圈,我方又抵達我自己。
後來我這樣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