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比賽中,各式搖滾出籠,一個年輕女孩出乎意料的在台上奏起二胡來,這麼古老的樂器,由雙十年華的軀體托著,稍稍減淡了原本的滄桑,帶點悠揚,這女孩選的曲子叫〈蘇武牧羊〉。
琴聲像要令人斷腸般,呵,不能聽,不能聽,拉到「雪地又冰天,居留十九年」這一段時,我已像逃離似的從電視機前跳開,在門前空曠的路邊,再也忍不住的低泣起來……
那是父親生前最常拉彈的曲子,技法一直停留在自娛上,讓聽覺敏銳的媽媽耳根子受不了,所以父親就提著他心愛的二胡到走廊上去拉,回想起來,那長長的走廊為什麼總是那般森冷,尤其在寒冬季節,風像是鼓足了力氣向廊內狂捲而來,掀起父親的銀髮與衣角,讓我非常希望風勢能稍弱一些,好向老人家傳送些體恤,不要受寒才好。
二胡的聲音夾雜著風聲,更加悽涼,彈奏者卻渾然不知,只沉醉在自己的音樂愛戀中的父親咧開缺牙的嘴,漾起愉悅如孩子的童顏,一逕的開懷笑著……
伴著父親晚年的,還有錄音機傳出來的老歌。機器有點歲數了,曲調也是陳年舊調,卻是老人家入耳最美的音籟,幽幽訴說著他那個時代的美好嚮往。聽到入神處,還瞇起眼睛,情不自禁的唱和起來,歌聲帶著清痰卡在喉嚨的些兒混濁,卻又顯得那麼真實的存在。午睡過後那些必須打發的寂靜午後,老人架起一人獨享的老歌演唱會,搖頭晃腦的打著拍子,感覺自己成為歌星的知音,彼此彷彿存在一份雖不相識,卻共有同好的相知。
退休後的單調生活,因二胡與老歌而加了顏色。探視父親時,總習慣隨性或來或往,不知情的父親沉醉在自彈自唱時,猛一抬頭看見自己的孩子,琴聲戛然而止,多皺的臉上笑開了花,一人二胡獨奏會加入一名聽眾——他最愛的聽眾,再度奏起的琴聲竟輕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