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飛快繾綣的思緒,若非匆匆拾筆記下,就像炊煙不留痕跡,消逝在意識盡處。抑或頻仍於夢裡振筆疾書,是以透明無色的丹青,勾勒於記憶的深夜,待拂曉的陽光自眼簾逐漸蕩漾了開,像朵花曾經艷麗,但無著。所有過目的涓流,終將匯聚成所謂的「我」,只是大多識妄為真罷了。某些場景某些人事,初見便忘不了。在獨自,且無限自足的,靜寂的夜,自窗櫺,之外是綴滿繁星潑灑的一地晶瑩,同時在至為隱微的靈魂脈動裡,那直指處,便是我靈魂底茜色。
在愛情裡,我們有多少人能夠照見自己本來面目,而以本來面目示人,愛著?而非以虛妄的占有、猜忌,豢養或與被豢養著;無論傷人或自傷,杳如籠中之鳥。思及明朝晚年普遍通行教導女子角色規範的《閨範》,寫作主旨幾乎不出女子該為夫子之光,不貽父母之命。妻子全然的美德價值唯建立在幾乎隕歿的聲音,壓抑的自我,生兒育女和成為丈夫的附庸或財產;而非享受「一起」的完整,又能尊重與保有各自的單獨。
儘管《閨範》一書迄今已然過了四百多年,然社會的輿論與目光依舊仍與從前所差無幾。
我絕不反對禮教,然不同的時代背景,與各自不同的現實情狀,絕不能照單全收一概而論。且「自由」該是取之有道,過與不及都會造成自我與他者的災難。我想電影《山楂樹之戀》之所以普遍觸動著現下物慾橫流社會的人們,動人之處來自於人們在意識或潛意識裡領略到那至為單純的美,以及那渾然有別於慾望,和自利所形諸的愛情。
男主角老三正如山楂樹所代表的美好、義無反顧的熱情和最初的純真。純粹的愛之所以珍稀,乃是它並不附帶任何一切外在有形的條件,諸如家世背景、職業財力,而是簡化至本然的我和你,與之剪燭臨風,西窗閑話,遠勝虛有其表的擁有。想起徐志摩先生那一聲慨然而為地發抒:「得知我幸,不得我命!」其實能夠領略這般至情者,除了「一生最好是天然」者,其餘者皆是至難趨向的境界。當一切足以粉飾自我的外在條件不復存在,裡頭照見的便是最為質樸的本性,和純粹的情,舞耀著珍稀的光芒。
電影《山楂樹之戀》令我印象極深刻之處,即是那鞭辟入裡地刻畫著情的「層次」,即使皆是以愛為名。一頭是通往女主角靜秋與母親之間,牢繫於母女之間血濃於水的鎖鏈。另一條則是男主角老三與靜秋之間的印心之愛,以及洶湧於彼此間的重重困難。靜秋與老三的雙親都有「不良」的右派和走資成分,靜秋的父親下鄉勞改,而母親亦受牽連,於是家裡境況非常枯槁,母親希望靜秋好好表現能夠爭取畢業後留校工作,於是再三嚴格叮囑不得早戀,生怕來個萬一,前途即成泡影,影響了家庭的生計。
老三與靜秋隱閉的情事,正巧母親當頭撞見,母親除了又是深怕女兒前途毀了重提的那段言說,作為以犧牲女兒人格上的自我,換得全家溫飽那般的以母愛之名而冠冕堂皇。
老三接受了靜秋母親婉言勸退,若是愛她,你應不計較這一年兩年不能見面。老三含淚答應,因為他可以為了愛她,而等她一輩子,那般處處站在對方角度而能寬容體諒一切,對我來說足以構成整部電影的「刺點」。
在片首包括靜秋與導師同學們一行人甫下鄉,經過了一株屹立在半山腰的山楂樹,和沒多久靜秋與老三相遇至交往,總期待著能夠相偕看到山楂花開,到底經過抗日戰士鮮血澆灌下的山楂花是紅是白?已經預示了兩人情愛的終局。
終局永遠無甚緊要,童話故事裡的結局至王子與公主結婚便終止,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我對此抱持著保留態度,因為幸福唯適配得上它的。幸福終來自於純粹和簡單,在如夢如幻的人世裡才有短暫的幸福可言。目光裡只有以勢利掂量著的,和淪於自我慾望下的載浮載沉,絕無可能有真實的幸福可言。
最後,山楂樹因為三峽大霸的拓建而徹底地消逝,然它唯實存在永恆戀人們的心底,而始終根深蒂固。儘管信物恆在,永恆的戀人已杳,我們所要做的只有找到自己的本然面目,感情終將會開花結果。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