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照片，小舅身穿合襯的西服，攬著小舅媽的腰際，小舅媽一臉笑盈盈地望著鏡頭，嫩黃色的禮服襯著白皙透亮皮膚。景色固然優美，但新人眼裡的閃爍卻不因為此，他們身體潛伏的情感在眼神交會中被猛然彈出，高速拋開，釋入這片光景，美麗的乍現點亮屬於生命的光火。

從母親口中輾轉得知喜訊時，其實並無太多驚訝，知道他們交往有些日子了，但是第一次見到小舅媽其實是在不久前。那時她站在小舅身邊，樸素的臉蛋並綁著輕鬆的馬尾，她先是對我輕聲打個招呼，熱情地要我趕緊去盛飯，一口俐落的台語讓我十分深刻。慢慢地，幾次看見卡車停在門口，一項一項家具慢慢地被扛入屋內，連屋內也開始翻修，牆上漆上新的亮白，宛如煥然一新般，喜氣的味兒漸濃。婚禮辦在今年三月初，前置作業我參與了一些，但是無法出席喜宴讓我十分扼腕。

上禮拜回台中時，大姊拿著照片手舞足蹈地訴說著現場的精采，我翻著那四組婚紗照，照片細緻也精美，但在我眼中，卻比不上蟄伏在人們體內情感的渾厚，引領著人們踏入生命的下一個階段，不論是談戀愛、結婚、為人父母，甚至生老病死。

婚紗照，應該就是女孩一輩子最美的照片吧，我的指尖撫著照片表面剛印刷上油墨滑膩的觸感，想起靜置在家裡抽屜一角屬於父母親的婚紗照，照片早已泛黃，甚至有些已破損，但情感也更顯珍貴、更令人珍惜、更久駐人心。幾次，我整理照片時仔細看著婚紗照中母親與父親的互動，舊磚牆的三合院外面擺著一張木製板凳，父親與母親坐在上面並緊靠彼此，父親靦腆的笑靨跟母親雙手捧著的花束，他們沒有過多親暱的舉止，卻陪伴著彼此走了這麼多年，不離不棄。

我有時候也會想起，家裡那幾組早已累積不少灰塵的婚紗照，思考著是不是過於流於形式的事物，反而像是一種宣稱的儀式；等待著時光的磨練、情感的堆疊，那些形體的東西其實是需要長久感情去填充深刻意義。

事後再翻閱照片，心知，影像瞬間的拍攝只是回憶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卻是相扶持的歷程 。

想起國小五年級的時候，我坐在藥味濃厚的病房內，儘管窗簾緊閉，西斜的夕陽還是灑了一室的昏黃，我背對窗戶，望著躺在床上的奶奶，她緊閉著雙眼，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時間的流轉，室內緩緩流動的細細光線像是時間「滴答滴答」從我的耳邊響起、又溜走、響起、又溜走，反覆，如同人的生命般。後來，爺爺隨著醫護人員走了進來，爺爺輕輕地扶起奶奶的背脊褪下上衣，讓醫護人員從背部進行診療，爺爺臉上顯得平靜與平穩。

我那時還只是懵懂無知的小孩，但那一幕卻有如剪影般停留在我腦海。後來，自己仔細觀察父母的互動、談了戀愛，亦看過許多書籍，才知曉，在爺爺奶奶相扶持的過程中，看似平淡的情感，在生命交織病痛老死時卻宛如乍現的光芒，過於超然，彷彿不為這世間所有。

人的生命中人與事不停流轉，看似緩慢也漫長的一輩子，其實倏忽地早已煙過雲散，尤其死亡，更讓人惘然不已。但無論生老病死，生命中情感的激盪更超脫所有。

當我目光觸及小舅與舅媽的婚紗照時，我感謝，至今我還沒遇過巨大的離別，我仍擁有著許多人的關愛，深切盼望身邊的每個人依舊身體健康。 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