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同學老李就坐我的旁邊。冬日的陽光暖暖的映在他還算抖擻的臉上,說要退休說了好多年,現在還是在那家也是我的初中同學老杜所創立的赫赫有名的科技大廠擔任副總裁。
「沒辦法。老杜就是不肯放人。」老李說著,口氣中有一種被信任的欣慰,我就順口說:「現在能完全託付的人愈來愈少啦,老同學有默契。他不會讓你退休的。」這樣的對白好像是連續劇中的爛對白,會出自一個編劇之口實在沒創意,原因是老李和我在熟悉中有一種陌生和客套。熟悉的是,我們在少年時代就是一起讀書一起打籃球,相互串門子的死黨,陌生的是,畢業後我們各自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再相逢,人生中重要情節都快演完了,似乎只差一個結局。
人的記憶實在很魔幻,原以為忘得差不多的初中時代,當我翻到一本初中畢業紀念冊看到校歌時,竟然一字不漏的唱了起來,那是當時的藍校長親自填的歌詞。於是我就對老李說,我們來唱一段初中校歌吧,記憶力驚人的老李毫無困難的就和我大聲合唱了起來:「玉峰巍巍。綠竹漪漪。華江毓秀。氣象萬千。文風丕起學府……」小時候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長大後還是一頭霧水。華江是哪一條江?只不過是一條日據時代挖的排水溝吧?文獻上說是赤江,後來江水又臭又黑我們就叫它黑龍江。所以我們的青少年時代真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偉大時代呀。
「老李呀,你還記得當年我們考高中時的每一科分數嗎?」老李也叫我老李,我搖搖頭說,那種痛苦最好忘記吧,可是他卻如數家珍的說出班上每科的平均分數和他自己的分數還有我的分數,還很沉重的歎了一口氣說:「唉,老李啊,當年,我們兩個人都太不爭氣啊。」這一聲長長的歎息,真像是重現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爸爸跪下來對著我哭著說:「完蛋啦,這一切都完蛋啦。」我驚訝的望著眼前的老同學,難道當年他所受的屈辱比我還深?他曾經說他老爸從前是建中橄欖球隊的,也是台大的校友,是個頗有成就的人。我不想再多問,只淡淡的說:「可是你和我現在都很好,不是嗎?」
老李說他曾經去算過命,算命先生用他的生辰八字用電腦排出來後,問了他三個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問他考高中時失利對不對?後來算命的告訴他明年還會在事業上更上層樓。「結果第二年我就升到了副總裁。然後就這樣,又過了二十年。」這個話題其實他說過不只一兩次了,我想,在他生命中曾經的失敗和最大成功都已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或許那就構成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意義。
「我們這個世代的男人都是工作狂。如果從生命中抽掉了工作,整個人就變空空的殼子了。對嗎?」我簡單的做出了結論,老李哈哈大笑,笑得咳起來,整個臉都紅了。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