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而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是北宋女詞人李清照傳誦八百餘年的傑作〈聲聲慢〉。上半闋連用七個疊字：由有疑到細覓；由境冷失望到心冷絕望；階梯直上到達了泣不成聲的悲苦極致。雁過喚起舊憶，而人天永隔傳訊已屬不能，悲苦何能排遣？下半闋以殘花喻己，孤獨守窗，時光難捱（歡樂時總覺時短，孤苦時反覺時長）。雨打梧桐，疊字再現，點滴摧心，勾勒出沉重如石的煢獨淒苦之境。

時維北宋末葉的靖康之亂，西元一一二六（宋欽宗靖康元年）正月，金人南下，次年徽欽北狩。大動亂中，趙明誠、李清照夫婦遷徙流離，西元一一二九年，宋高宗建炎三年八月，明誠任湖州知州，還未到任病死於建康。四十九歲的清照國破家亡，中年失侶，孤苦無依；又正值涼秋蕭瑟，就在這傷感離亂淒楚哀苦的人生絕境，窮工的女詞人寫下了她哽咽的自況。被宋人張端義在《貴耳集》中讚為：「公孫大娘舞劍手」、「疊字使用俱無斧鑿痕」。若以書道評估的「佳、逸、能、妙、神」五層次相較，清照詞作當然都已臻於「妙」境。但若要列舉「神」品，自非這一闋〈聲聲慢〉莫屬。

藝術天地中絕巔仙花的形成絕非刻意求工，而是出之於妙手的「偶得」。當然又絕非巧得倖致，要在原有相當的才性、工力，更要有特殊的境遇刺激來行催化或可能成。作家們終其一生停留在「妙」境而不得傳「神」。能有傳誦千古的一次可以無憾。

古今藝品汗牛充棟，而珍罕的「神品」畢竟寥寥可數。如王羲之真蹟沉埋，高標既立，留與後世長懷的〈蘭亭集序〉；如屢經刪改、迷失，終成為後世難能企及不朽之作的《紅樓夢》。儘管絕巔仙花高不可及，但它搖曳飄渺著的絕美，千百年來，永遠引領著才人們去矢志追尋。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