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葦（職能治療師）

「袁老師，他最近怎麼那麼故意？」這句話，來自一位高職特教班學生的媽媽。語氣裡沒有指責，更多的是困惑與疲憊。孩子就讀高職特教班，心智年齡約落在小學三年級左右。平時看起來配合、聽話，也知道規定；但最近，家長與老師都明顯感覺到，他開始不一樣了。

在學校，老師明明已經清楚說明規則，他卻會在老師轉身的瞬間，做出一個「剛好踩線」的小動作。不是大鬧，不是失控，而是那種──看著老師反應，試探界線的眼神。當老師當下提醒，他會停下來；但下一次，又換一種方式再試一次。那不是衝動到停不下來，而是刻意在確認：「我就是想這樣，不要你管。」

媽媽說：他會偷偷拿悠遊卡裡每月固定的交通費去買那些不被媽媽允許的甜食、洋芋片、可樂。直到搭車時悠遊卡錢不夠，才被發現。被提醒時，他會乖乖點頭，但是沒有多久又重蹈覆轍。

回到家裡，又呈現另一種小小孩樣貌：不順心情緒上來時，他會黏著媽媽，反覆確認媽媽是否要離開，語氣裡帶著急切與不安。「你不要走。」「你要在這裡陪我。」但當情緒慢慢退去，他會自己坐好，低頭道歉，甚至能說出：「我剛剛太兇了。」

這些行為放在一起看，其實呈現出一個非常清楚的發展訊號──他正在長大，但還不熟悉怎麼長大。

很多家長在這個階段，都會焦慮擔憂，但從發展的角度來看，我反而會說一句：「叛逆，終於出現了。」

對許多高職特教班的孩子來說，心理的青春期並不會準時到達。雖然身體早已進入青少年階段，心理與社會發展卻慢了幾年。於是，當同齡孩子早已走過試探、衝撞與修正，這些孩子，才剛剛開始練習。

開始有主見，開始不想什麼都照做，開始用行為確認自己是不是「可以做決定的人」。這些看似叛逆的行為，其實是自我意識正在成形的證據。

從行為表現來看，他正處在一個拉扯的狀態。一方面，他的能力已經不需要被當成小小孩照顧；另一方面，他的情緒調節與社會判斷，仍停留在較早期的發展階段。

於是，他會一邊想要獨立，一邊在情緒來時，退回需要被緊緊陪著的位置。這不是矛盾，而是成長的過程；不是變壞，而是正在往前走。只是，他走得慢一點。在這樣的階段，教養的方向需要調整。不是要求孩子更聽話，而是讓他在安全的範圍內，練習做選擇，承擔後果。

因此我們與家長討論的重點，不是如何「防止再犯」，而是如何把控制轉成信任。例如，讓孩子自己保管兩張悠遊卡：一張是交通卡，清楚規範用途；一張是零食卡，設定金額，讓他自己選擇。

當權力被交到他手上，孩子反而會變得謹慎、計算、思考。因為那不只是卡片，而是一個訊息：你被當成一個正在長大的人。

情緒處理也是一樣。當孩子有情緒，不讓媽媽離開時，我們不急著說理或責備，而是清楚地陪伴，同時守住界線。「我在，但我不會被情緒綁住。」「等你準備好，我們再一起想辦法。」慢慢地，孩子會學到：情緒不是用來抓住別人的方式，而是需要自己慢慢整理的狀態。

許多高職特教班的家長，其實承受著一種很深的矛盾。孩子年紀不小了，卻還不能完全放手；好不容易出現變化，又擔心是不是退步。

但我邀請家長換一個角度看：成長沒有統一的時間表，孩子不是退步，只是慢了些，但他確實正在挑戰師長的練習中成熟。當我們願意承認這一點，放下焦慮，換成「你終於有想法了」的眼光，孩子就會在被信任的空間裡，學習當個情緒穩定，能擔負責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