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瀟君

瑜伽老師離開，我還坐在墊上，汗水未乾，心中有些不快。看手機，才上了一小時十五分鐘。我忍不住皺眉：「怎麼今天這麼早就下課了？」

老師來家中授課，省下我開車勞頓，是近年最感激的事之一。原本只是六十分鐘的課程，老師總是溫和細心，從不匆忙收尾。每一次，她都會依我當天的狀態微調內容，課後還不忘提醒：「別忘了等會多喝點水，今天的扭轉有點深。」她從來沒有精準地在第六十分鐘停下來。常常是一個完整的放鬆結束後，我們才發現，時間早已超過了半小時，甚至更久。

但今天，七十五分鐘時，老師站起來合掌說：「今天就到這裡。」語氣平和，我卻莫名覺得被虧待。這情緒像空氣裡突然轉涼的風，悄悄地在胸口拂過。我怔怔坐著，感受那不甘的念頭在心中擴大，像瑜伽墊上一道突兀的皺摺，怎麼也拂不平。

正當我鬱悶地準備起身收拾，卻猛地被自己這一念貪心嚇了一跳。那多出的十五分鐘，分明是老師額外給的。從第一堂課開始，只要她不趕時間，總是自然地讓練習延長；而我，也總是欣然接受，覺得自己賺到。

可如今，她第一次稍微提前結束，我竟心生不滿。這分深藏內心無人知曉的惡念，把我自己嚇住了。「升米恩，斗米仇」，以前總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重，怎會有人這麼忘恩負義？但今天自己的起心動念，我終於懂了。那種不知不覺的理所當然，就是「仇」的溫床；一念瞋貪，就是恩情流失的起點。那分仇不是突如其來的憤怒，而是從一點一滴的貪念與習慣中悄悄滋長的。

其實今天老師來時，就提了一句：「今天後面還有點安排，我們時間抓緊一點。」我聽見了，也點點頭，卻沒把這話真正放在心上。一心只想著，我的時間、我的練習，應該怎麼完整。

這種「我的」、「應該」的心態，以往自以為是努力奮發，現在看到，我一心關注的只是自己。

我讓自己再在墊子上靜坐片刻。陽光從窗簾縫隙斜斜照進來，映在牆上成了一條金線。我記起老師曾說過：「每一次深層的呼吸，都是給自己一分寧靜的禮物。」此刻，我想，上課也是老師給我的禮物，不只是一小時的瑜伽課，而是她願意把人生中的這一段時間，留給我。

每一分陪伴都是禮物。初學瑜伽時，每完成一堂課，都會在心裡想：感謝老師又陪我多走一段路。

那種心情，如今怎麼會遺忘？怎麼變成了心中一絲絲不應有的怨。

感恩這回事，一旦忘了，就容易只看到「失去的」，而忽略了「本來就是多得的」，忘記每次多得的，都是別人選擇的善良。

想通這些，我打開LINE，給老師傳了一句簡訊：「謝謝妳今天的課，我很感激，也願意下次換個時間，讓妳不那麼趕。」她很快回了貼圖，一個微笑的小女孩，合掌鞠躬。

我知道，那是她在說：謝謝妳懂得感恩。

今天的瑜伽課，學到的不只是側彎或扭轉，而是看見了自己的貪，然後，輕輕放下，雙手合十，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