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歸靜
夜裡兩點,我聽見熟悉的嘆息聲。那是枕邊的貓奴翻了一次身,沒能重新進入夢。我睜開眼,心想這不正是屬於我們的時刻——半夜的房間靜得剛好,窗簾縫裡滲進一點城市的光。原本躺在床中間的我,輕輕拍打他的手臂,發出聲聲咕嚕,試圖把他從失眠裡喚回來。
沒承想,他先伸手去找了那個發光的小矩形。螢幕亮起的瞬間,我的臉被藍光照得蒼白。那光冰冷又陌生,像一道無形的牆。
我靜靜看著他滑動手指,滑啊滑,像是在撫摸另一個世界。他的眼神開始遠離房間,遠離我。原本我以為失眠會讓他更需要我——結果,我只是被忘在床中間的一團毛。
有時他會笑出聲,我以為他在對我說話;有時他皺起眉,我想去蹭蹭他,他卻下意識地推開我。那一刻我明白,人類的孤獨,不是沒有人陪,而是有太多訊息陪。
他以為自己在「放鬆」,其實是在讓焦慮延長壽命。他愈滑,愈清醒;愈清醒,愈不安。我能聽見他呼吸變得急促——那是思緒在翻滾的聲音。而我,只能在一旁靜坐,看見貓奴遺失的溫柔時光。
對貓來說,夜是最柔軟的時間,我們會在靜默裡修復靈魂。可對人類而言,夜成了審問自己的一面鏡。他們不敢直視鏡子,所以用螢幕的光來遮。
我記得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失眠。那時他沒有手機,會起身泡一杯熱牛奶,還分我幾口。那月光撒在我的長毛上,他溫柔順著毛撫觸我的背,說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啊,那是夏目漱石將我愛你轉為如此優美又句含蓄的告白──那句話、那場景,都是我最難忘的。
夜沉得快天明了,好不容易他才睡著。這同樣失眠的夜,我依舊在這裡。那一輪月還是掛在天邊,如同多年前那一夜窗外;只是他多了一個世界,而我,成了他世界裡的背景。
我抬頭望向窗外——月色依舊溫柔、清澈,無聲地照進心裡。我想輕聲對他說:「貓奴,今晚的月色依舊美,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