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矮櫃上有個水罐造型的柴燒花器,上層是褐黃色調,彷彿紛紛落葉不同程度的乾涸與斑點,底部的赭紅像柴燒時餘燼灑落在土壤上,把手則捏成濃綠的枝幹,又纏上幾圈藤蔓,蘊含自然意趣。這樣的陶罐,即使擺著,櫃子上也自成一個角落的風景。夏季偶爾買一把野薑花放置陶罐中,散發淡雅甜香,像清新的小姑娘暫坐在古樸的圈椅上,有股按捺不住的靈動活潑。
有時收到花束,多半是玫瑰、桔梗、向日葵,加上薰衣草、卡司比亞、滿天星小配花等較西洋的造型,拆掉層層包裝後也放置陶器中,二者搭配起來的效果,差不多可以想像為陳進的膠彩畫作〈香蘭〉中,將原本端坐在中式螺鈿木椅上身著旗袍的高雅仕女,置換成雷諾瓦風格的彈鋼琴少女,有種時空穿越的混搭風。然而因為沒有合適的花器,也只好將就。想著自己並不常插花,為了偶爾出現的花束特地買不同風格、材質、顏色的花器,似乎也沒有必要。幾日後,當視覺習慣,違和感漸漸消失,也能產生意外的趣味。
至於陽台的茉莉、月季輪流花開時,剪下三兩枝,陶製花器顯得過大,便插在小玻璃罐或者迷你酒造型可愛的瓶子中。瓶子透亮輕盈,枝條在瓶中微微折射,陽光照過玻璃的光影流轉,帶來消暑的涼意,僅僅幾日的花期擺在案頭也足夠了。有個泡茶的南瓜壺不小心磕破了蓋子,索性拿來放置小花,也意外地契合,花並沒有我所以為地挑剔居所。
後來讀到袁弘道《瓶史》,愛花的他講究「養花瓶亦須精良」,就像美人不可委屈於茅舍,名士詩人不可請入尋常酒肆,插花時須搭配適合花氣質的容器。他尤其推重江南舊觚的青翠斑駁,視之為「花之金屋」,其次是官、哥、象、定等名窯瓷器的細媚滋潤,稱為「花神之精舍」。又慮及所列出的寶古花瓶不是窮寒的人所能負擔得起,覺得他們降格以求年代較近的宣德成化瓷瓶也算是「乞兒暴富」。
邊閱讀時,邊覺得自己完全偏離袁宏道的細膩與講究。暗忖如果我們處在同一個時代,大概不會是合拍的人吧?
不過,轉而一想:既然他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或許也不會樂意自己的審美觀變成他人仿效的規準,而變成另一種格套。
因這想法當下便莫名地覺得寬心起來。轉頭再看著花器時,覺得它所盛放的,似乎不僅僅是一束植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