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銀釧

他不懂華文，但是，他的雙眼是快門，畫筆和紙是底片，像拍照一樣，他畫望安一棟年久失修的斑駁老屋，大門的橫幅「高士臥龍隱南陽」栩栩如生……



春夏之交，在台北咖啡館的一個下午，讓我彷彿回到澎湖望安。

坐在面前的法國藝術家佛洛宏‧夏弗耶（Florent Chavouet），微笑中還帶著海島的陽光。去年，他曾經居住在澎湖群島的望安，置身在當地社區，風景人物以及生活日常，成為他創作的靈感。

他不懂華文，但是，他的雙眼是快門，畫筆和紙是底片，像拍照一樣，他畫望安一棟年久失修的斑駁老屋，大門的橫幅「高士臥龍隱南陽」栩栩如生，殘破的對聯右邊只餘「高攀」兩字，左邊則僅剩「陽照朱門」四字。

他在畫下創作幽默的「俳句」：「提醒你一下，離家前可能要關好門。」

我想，可能是光陰打開古厝大門。作品中，老屋的植物閃亮發光，他說：「有些老房子，植物變成古宅的新主人。不過，很多老房子還有人居住，這是望安和其他島嶼不一樣的地方。」

這幅畫名為〈敞開的門〉，鑲嵌在牆壁上的彩瓷，依舊亮麗，藏著美麗的往昔和歲月遺跡。春天剛來的時候，代理望安鄉長的澎湖縣政府參議洪棟霖和我分享佛洛宏的作品。老屋裡的植物閃著金光，好多天，我反覆端詳，有如回到童年時，我在澎湖的老家。

去年，法國在台協會學術合作暨文化處與澎湖縣政府文化局合作，將花宅列為法國藝術家「駐地創作」計畫「福爾摩沙藝術駐村」基地。彼時擔任文化局長的洪棟霖負責接待。「九月佛洛宏抵台，搭機到澎湖，再轉搭船到望安花宅，展開藝術駐村，十月完成駐村任務，離開花宅。這是澎湖第一次與國外合作國際藝術家駐村計畫。他勤於觀察，融入環境，駐花宅期間非常認真努力，勤奮創作。」

洪棟霖陸續介紹當地藝術家的作品。我被佛洛宏的畫作吸引，真想拜訪他。很巧，他又來台，正在台北，於是我們得以見面。

佛洛宏帶著畫作前來，每張都讓我們驚嘆，有些保存在手機上，一打開就像是開啟時光寶盒。他說，在望安停留五周，住在修復的花宅建築。當地人告訴他，那是十九世紀的房子。「在花宅駐村創作，常常是在外面畫畫，很快就天黑了，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每天最少畫一幅作品。除了已經畫好的，還拍了很多照片，回到法國繼續畫。」

佛洛宏於一九八○年在法國尼維爾（Nevers）出生，是一名現居法國克萊蒙費朗市（Clermont-Ferrand）的插畫家暨漫畫圖文作者，擁有巴黎大學造型藝術碩士學位。應法國在台協會之邀，他曾來台出席二○二三年台北國際書展。其間，在台灣文學館安排下，於台北與台南兩地駐村。去年則到澎湖望安駐村，將風土民情入畫。

「花宅有許多咾咕石建的房子，還有不少在古厝間走動的貓，我一一畫下來，有些發表在 IG上。」如數家珍，他說：「有一次在花宅廟口遇見貓，有位婦人照顧那些貓。她給我貓食，並且教我如何餵貓，很快地，我就和兩隻貓變成朋友了。那天我喝了仙草汁和風茹草茶，清新的味道，讓我印象深刻。」

有一隻貓喜歡他，另一隻討厭他。他讓兩隻貓在畫作裡議論自己，貓揶揄他：「我確定這傢伙不會用筷子。」引來IG上熱烈關注。貓總愛隨行，他在住宿的地方畫畫，貓也來到陽台，凝望夜晚的花宅街道，貓的背影和夜色中的屋子融合，成為光影回憶。

偶爾，他會在晚間戴上頭燈出來逛街，貓也跟著他，人與貓靜靜地穿越古厝，像走過神祕的宇宙。那些日子，貓陪著他畫畫，因此他畫了自己在貓叫聲中創作的模樣，還有各種揣想中的貓言貓語，吸引不少網友。

「有一條路是我在花宅覓食的必經之處，常常遇見一位戴斗笠的先生騎摩托車經過。我畫下老屋、蔚藍的天空、樹木和他的身影，取名『花宅騎士』。結果，眼尖的網友發現他沒戴安全帽。」對於這幅畫，他註解：「邁出路徑，朝向遠方，自由自在，不要以車論騎士。」

至於佛洛宏自己則是騎腳踏車，緩慢地穿梭於望安各地。「每天都遇見同一些人，他們都很和善。有一次我騎到更遠的地方，看見野放的牛羊漫步於蒼穹與海洋間，與世無爭。」

他最喜愛自己在花宅畫的船。湛藍色的海水，一艘小船停靠岸邊。他想起諺語「你如果好好對待一個人，就不會被咬。」於是在畫作下方寫道：「一艘拴好、養好的船，不吃魚。」短短幾句，充滿想像與哲思。

花宅處處有著通往海邊的路，他的作品讓色彩與海洋一起呼吸，描繪出海島生活的靜謐。「貝殼如珠寶，也像甜點，是同一國的。」他畫了各種貝殼，畫完又放回去，只帶走海洋島嶼生活文化的記憶。很長一段時間，他注視咾咕石牆，細細描繪，維妙維肖，每一塊都隱藏著海洋的奧祕。

他也試著探索海洋，有空即去浮潛。豔陽高照的日子，他造訪澎湖望安綠蠵龜觀光保育中心，躲在巨大的綠蠵龜石雕下方，靜心畫畫，海風拂來，如幻似真。也許是日思夜想，結束望安行的最後幾天，巧遇綠蠵龜，他遠遠地觀察這位大海的旅行者，記在心田。

我不懂法文，當天我們能溝通無礙，全靠我的好友賴慧芸幫忙即時翻譯，因此我得以充分了解他的作品。

後來，一直惦記佛洛宏畫的望安古厝，日日欣賞〈敞開的門〉那幅畫，陽光下的翠綠植物以舞蹈的姿態，迎面而來，似乎在追問那副破損的對聯，其他字句是什麼？查了資料，原來是：「高攀丹桂榮先世，陽照朱門耀後人。」

失去的文字被風雨吹去何處？我們將再訪望安，去看古厝與大海，追尋畫家筆下的貓，為不知名的植物朗讀對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