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琹涵

他已經病了好幾年，一旦確定疾病來自基因時，他立刻申請退休，好專心對抗病魔。

來自基因，也可見此病的難纏，再加上那時新冠疫情正橫掃全世界，藥品的進口變得困難重重，原本可能有的補助也因此取消，求醫診治的路程曲折艱難，處處窒礙。然而，眼前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要努力一試，不放棄任何的希望才好。

我們也一直保持著連絡，只覺得他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呈下坡，肌力的逐漸喪失，不太能走，甚至要仰賴助行器，手也愈來愈沒有力氣。再後來，其他的肌力將開始減低功能，包括咀嚼和吞嚥等等。

他在伊媚兒上跟我道別，自知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已經無力說話了，謝謝我們曾經相遇。的確，我是他年少時的老師，課堂上的好緣曾經延續很久。當他站在大學講台上成為作育英才的教授，受到學生們的歡迎時，我已逐漸淡出，告別職場了。

教他時，他讀國中，有一次，考完試，他提問，有著非常好的聲音，立刻令我著迷。我跟他說：「這麼動聽的聲音，真應該去參加演講比賽。」後來，他果然去參加，還得了冠軍回來。比起其他同學跟我的親近，他其實是躲得比較遠的，或許是害羞吧？也可能是自信不足？教了他兩年，他也當了我兩年的專屬值日生，我完全不知此事，直到長大後的他們要召開同學會之前，責成他和我聯繫，那時我住台北，他在台南。我們每天傳電子信，主要仍在回顧往日，他在不經意中說出，我大為吃驚也非常感動，當然這時他已經成家立業，再也不是當年青澀的少年了。

此後，因為他喜歡文學和創作，我們偶有聯絡。或交換一些閱讀心得或幫他看一點稿子，有一次得空，我說，「你有這麼好的聲音，歌聲應該也是好的。能唱個歌兒給老師聽嗎？」結果，他唱了〈城裡的月光〉。那時他偶有咳嗽，我們都沒有察覺他的病已出現了徵兆。

班上的同學數理都好，後來的表現也出色，沒有人讀文史，我不免有幾分寂寞。他的文采很優，後來也在報上發表文章；然而，寫作費心費力，沒有健康的身體恐怕難以長久支撐。他的極短篇寫得最好。可是，這時已經病了，上天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

世間的遺憾不會只有這一樁，他的太早告別，成了我心中的傷痛。

我內心想起的是唐‧裴迪的〈送崔九的詩〉：

歸山深淺去，須盡丘壑美；

莫學武陵人，暫遊桃源裡。

意思是：你要歸隱到山中深淺的地方去，一定要把所有山巒溝壑清淨秀美的景致，盡情地賞玩。千萬別學陶淵明筆下的那個武陵人，只在桃源裡短暫的玩了一回，就匆匆出山了。

希望他只是去遊山玩水，只因那兒的風光太美，徘迴流連，竟然忘了歸來。能做這樣想，也讓我心裡好過很多。

仔細想來，人生如夢，他也不過是早走了一步，如今的我已逐步走向人生夕暮，相信距離相逢之期必不會太遠。來生若幸得重逢，請務必早早來到我的面前相認。曾經師生一場，其中也有著殊勝的因緣。

那段日子他既然不宜說話，我也選擇了緘默。只是，在靜寂裡，我仍有繫念和祝福……

如今，他終究放下了所有紅塵牽掛，願他一路好走，走向心中桃源，疾厄紛爭不再，處處但聞歌聲飄揚，有詩書相伴，讓他能過自己最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