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式酪梨

平底鍋在爐上嗶剝作響時，我按下手機擴音鍵。媽媽的嗓音混著炒菜聲傳來：「番茄別太早下鍋，會出水。」冷凍番茄在砧板上滴落水珠，答、答、答，像越洋電話裡的時差計數器。

「又失敗了。」我戳著鍋底焦塊，油煙觸發警報器。

「傻孩子，冷凍番茄要先用微波爐解凍啊。」她笑聲裡的雜音，混著老家排油煙機的轟鳴。刀尖剁蒜聲從話筒那頭傳來，與我童年躲在廚房偷吃麥芽糖的腳步聲重疊。

「我們在電話兩端各自翻炒寂寞，卻炒出了一盤共同的鄉愁。」

手機裡存著七十八條烹飪語音。

第十五條是滷肉祕訣：「冰糖炒到琥珀色，像妳小時候偷吃的麥芽糖。」

第四十二條警告：「豆腐要輕放，跟當年抱妳一樣小心。」

某夜煮味噌湯誤刪檔案，我慌得撥越洋電話。

媽媽在睡夢中咕噥：「味噌別煮滾，會苦……」

背景傳來老爸鼾聲，像慢燉鍋的呼息。

螢幕上的紅點通知閃爍如灶台餘燼，我對著冷湯數到第七十八次沸騰。

「科技能冷凍語音，卻無法冷藏愛的保存期限。」

升遷後加班成常態，語音條積了紅點。

媽媽傳來影片：她戴老花鏡對鏡頭舉著青椒。

「要這樣切籽才乾淨，」刀尖撞擊砧板的節奏突然凌亂，「妳最近……有好好吃晚餐嗎？」

冰箱過期優格滴落黏絲，我點開外送APP。

備註欄寫著：「請加熱語音條第五十六條。」

外送員送來冷掉的炒飯，盯著我反覆播放母親語音的手機，表情困惑如讀外星密碼。

「手機裡的烹飪語音，是母親寄給我的有聲家書。」

母親確診失智那周，我請假飛回。

廚房焦黑鍋底黏著蛋殼，她卻堅持重播我的來電錄音：「媽，蛋花湯怎麼打才綿？」

我握著她顫抖的手切豆腐，她突然哼起語音條裡的旋律：「火別開太大，跟談戀愛一樣要慢慢來……」

冰箱門貼著便條：「女兒愛吃七分熟荷包蛋」，字跡歪斜如解凍的水痕。

「當她連鹽罐都找不到時，卻記得我愛吃幾分熟的荷包蛋。」

現在我每天傳烹飪影片給母親。

鏡頭裡她拿香菜在盤緣畫笑臉，突然把手機當調味罐搖晃：「這樣搖，香味才會出來對吧？」

我教她煮泡麵時，她將麵條折成星星撒進鍋裡。

窗外飄來鄰居的煎魚香，她孩子氣地搶走手機：「要加蛋嗎？媽媽幫妳下單！」

「失智不是忘記，是把回憶熬成了濃縮高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