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很意外在藝文場合上巧遇老鄭。我任職出版社時,老鄭是經理,額頭寬,因為瘦,顯得眉骨突兀。衣著穿搭因為職務不同有分野,隱約有一條線畫分內與外。我負責圖書,便需要在精神與外在,合乎這個場域的需求,針織衫、休閒花俏襯衫,甚且沒有衣服換搭時,運動服上身也可以。
老鄭不行,長年穿西裝打領帶,不到四十,看上去倒有壯年人才有的穩重。因為瘦呀,凹陷的臉頰帶有清冷氣息,在辦公室尚未從八樓搬遷到九樓時,他位居辦公室第一排、第一個位置,隔間包覆,經理級禮遇。
可能校對、邀稿耗掉我精力,我竟不記得他侃侃而談的行銷方案,用在何處、有什麼效益,搬遷以後,我完全忘記他,是離職、還是彼此一個閃神,從此陌路?
他大喇喇坐在會場第一排,比以前更瘦,鬍渣清晰,穿襯衫,但不打領帶了。我演講時,眼神無處可去與他對上眼,心頭訝異,「怎麼這個人,看我的眼神如此熱切呀……」幾次思酌終於認出他來,所以課後,當他以重逢老友的姿態與我話家常,我終能對上腔調。
他說,果真沒有看走眼,「我就知道,你以後一定是一號人物……」他說得我惶恐。當年的我,嚴重口吃,僅僅發表過幾篇文章、得過幾個小獎。往後幾年,藝文場上總是碰到老鄭,到了雙向交流階段,他還提了些問題。
忘了確切哪一年,不再碰到老鄭,他與他的清瘦模樣,一起從記憶中消失,但我記得他一年比一年瘦,對上眼時,神情從沾光、欣賞,慢慢轉為事不關己,而我從他神態,約莫能讀出他不再是經理級人物,而是無所依的、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轉動生活的人。
我不禁想起他那條紅白交織的領帶,在他說話時,滿臉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