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澤民
小時候,我總是嫌媽媽煮的菜太鹹。
「這個青菜是拿鹽巴洗過的嗎?」我嘟著嘴說。
媽媽低頭喝著她那碗幾乎只剩湯底的菜尾湯,不說話。她總是抱怨自己的牙齒不好,吃不下,只把剩菜撈一撈,喝點湯。
那年冬天冷得特別固執,家裡的棉被早已洗到泛白、薄得像一張紙,買新的?那是街坊裡的夢。我和弟弟縮在床腳發抖,媽媽卻把唯一還有些厚度的那床棉被,輕輕蓋在我們身上,她自己只披著一件舊毛衣;而且還不忘將紙箱裁剪成一片一片,黏在窗縫上擋風。紙箱上還印著咧嘴的卡通熊,她一邊糊,一邊笑說:「你看,這熊會守著你們,別怕冷,牠們在偷看你們睡覺呢。」
我當時只覺得好玩又好笑,卻沒想過,那個站在寒風裡的身影,比電熱毯還熾熱。
我長大後到外地工作。每次回家,媽媽還是習慣煮一大鍋菜,還是那熟悉的鹹味。我依然皺眉,而她依然喝著只剩湯底的菜尾湯。
直到有一年,她在電話那頭說:「你爸最近牙齒不好,我都煮軟一點的菜。」
我愣了一下:「爸爸?不是你牙齒不好嗎?」
她笑著:「我牙齒好得很啦,還能咬甘蔗呢!」
那天我才意識到,原來媽媽的「吃不下」,不是真的吃不下,是要留給別人多一點。
她走的隔天,清冰箱,冷凍庫最深處有一小包寫著我名字的湯包——貼紙上的字歪歪斜斜,「給阿志,菜尾湯,少鹽」。
我坐在廚房,一邊加熱那鍋湯,一邊聽著湯底滾開的聲音。
鍋蓋跳了一下,像媽媽輕輕敲門的聲音:「阿志,飯熱囉,快來吃。」
半夜了未曾闔上眼睛,仍無睡意,原來有一種味道,只有等到最晚,才會明白它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