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鎳克爾男孩》,二十張出版
特納既是這裡的一分子,又與眾人分隔開來,彷彿一棵橫倒在溪裡的樹。(示意圖)圖/123RF
文/科爾森‧懷特黑德
譯/黃心彤
埃爾伍德來到鎳克爾的第二天遇見了特納,也是那一天,他發現了噪音背後的恐怖意圖。「大部分的黑鬼都能撐上好幾個星期才倒下。」那個名叫特納的男孩後來告訴他:「你必須改掉拚命三郎的狗屁個性,埃爾。」
多數早晨他們都是被號手和他輕快的起床號叫醒的。布萊克利敲響二號寢室的房門,喊道:「起床了!」學生們在呻吟與咒罵聲中,迎來他們在鎳克爾的又一個早晨。他們排成兩列點名,接著是兩分鐘的淋浴時間,男孩們抓緊時間,瘋狂地用白堊皂搓洗身體。埃爾伍德裝出一副對公共浴室習以為常的表情,卻沒能掩飾自己對冷水的驚懼,那水流實在是寒涼刺骨、毫不留情。從水管裡流出來的水柱有股臭雞蛋的氣味,每個用它來洗澡的人在皮膚乾透以前,聞起來也是這股味道。
「現在該去吃早餐了。」德斯蒙德說。他的床鋪就在埃爾伍德旁邊,他正在努力完成昨晚舍監交代的任務。德斯蒙德有一顆渾圓的腦袋、如同嬰兒一般肥嘟嘟的臉頰,和不論是誰第一次聽見都會被嚇到的嗓音︱︱他的聲線粗獷而深沉。每當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寶貝,他的聲音總會把他們嚇得驚跳起來,這讓他樂此不疲,直到某天一位嗓音更為深沉的舍監悄悄走到他背後,給了他一個教訓。
埃爾伍德又和他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以此表示他們的關係能有新的開始。
「你昨天晚上已經告訴過我了。」德斯蒙德回答。他繫好鞋帶,那是一雙被擦得一塵不染的棕色皮鞋。「只要你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你就得去幫助『幼蟲』,從而獲得點數。我已經拿到晉升為『先鋒者』所需要的一半點數了。」
他和埃爾伍德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到食堂,可是在排隊取餐時分開了。埃爾伍德在找座位的時候也沒看見他。食堂裡喧鬧嘈雜,擠滿了在早餐時段胡鬧的克利夫蘭男孩。埃爾伍德再一次成了隱形人。他在一張長桌上發現了空位。可是他一靠近,一個男孩便猛地把手放到長凳上,說這個位子已經有人了。隔壁桌坐滿了低年級的孩子們,當埃爾伍德把餐盤放在他們的桌上時,他們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他,彷彿他瘋了似的。「大孩子不能坐小孩子的桌子。」其中一個男孩告訴他。
餐廳裡的奇特男孩
埃爾伍德趕緊在他看到的下一個空位坐下,為了避免又被誰指責,他沒有和任何人對視,只是低頭吃飯。燕麥粥裡加了一大堆肉桂粉來掩蓋原本糟糕的味道,埃爾伍德狼吞虎嚥地吃完它。他剝完橘子皮後,才抬頭望向坐在對面一直盯著他的那個男孩。
埃爾伍德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男孩左耳上的缺口,看上去就像巷弄裡一隻受傷的野貓。男孩說:「看你吃那碗燕麥粥的樣子,好像那是你媽做的一樣。」
這個提起他母親的人到底是誰。「你說什麼?」
他說:「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說,我從來沒看過有人這樣吃這裡的食物,就好像︱︱好像他覺得很好吃。」
埃爾伍德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男孩那種奇特的自我意識。當食堂因為孩子們的喧嚷而鬧騰不已,這個男孩卻沉浸在屬於他自己的寧靜之中。久而久之,埃爾伍德發現無論他身處於何種環境,都能給人一種怡然自得,同時又好像格格不入的感覺;他既融入其中又置身事外;他既是這裡的一分子,又與眾人分隔開來。彷彿一棵橫倒在溪裡的樹︱︱它雖不屬於那裡,卻又從未離開過,並在更寬廣的水流中蕩漾著自己的漣漪。
他說他的名字叫特納。
(摘自《鎳克爾男孩》,二十張出版)
【作者簡介】
科爾森‧懷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
1969年生於紐約,畢業於哈佛大學,曾為《村聲》雜誌撰稿,現為《紐約時報》雜誌的專欄作家。2016年出版《地下鐵道》造成全美轟動,入選歐普拉讀書俱樂部推薦書目,榮獲普立茲小說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殊榮。2020年,憑藉《鎳克爾男孩》再度拿下普立茲小說獎,繼布斯‧塔金頓、威廉‧福克納、約翰‧厄普代克之後的兩屆得主,且為唯一黑人作家。同年,以終身文學成就,獲頒國會圖書館美國小說獎,是歷年最年輕得主。2023年,他的文學貢獻獲得國家肯定,獲頒美國國家人文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