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隱匿

可能因為我是個窮鬼的緣故，朋友們可憐我，經常送我禮物，儘管我再三阻止，也提出對禮物的負面看法，但是沒用。有一次我不小心說出我已多年沒買衣服了，不久竟收到許多衣服！有些還是從海外寄來的！真讓我無言以對。

或許我不是真的討厭禮物，我討厭的是過節就必須送禮的陋習，因為這是商人創造出來的消費需求，有些甚至是為了滿足送禮者心裡的空缺，也就是說︱︱送禮者在選購禮物以及幻想收禮者的快樂之中，得到莫大的滿足。

講得更難聽一點，送禮者將禮物交到他們選定的人手上，希望得到對方的讚美與感激，還希望對方將禮物懸掛於牆面、穿戴在身上、經常睹物思情……這難道不是一種控制欲？阿根廷作家詩人科塔薩爾有一首散文詩是這麼寫的：「他們將你送給那隻手表當作生日禮物」。

但是說真的，我把禮物講到這麼不堪，主要也是心疼朋友們亂花錢。還有，我本來口袋空空，心裡也清靜，如今卻為了回贈禮物而煩惱。當然，這樣的煩惱是甜蜜的，因為即使那是一個我完全不喜歡的禮物，透過它，我知道世上有人掛念我，我不是一座孤島。

世上最好的禮物

但我認為世上最好的禮物，確實不是物質上的，我想禮物應該是只能存在於此時此刻的某種幸福和領悟︱︱比如寫出一首好詩的時候，那種彷彿摘下星星般的顫慄與喜悅；又比如每年春天，世界雖糟、此身雖老，但各種春花依舊毫不吝惜地綻放。

還有一種禮物也很難得，那是歷劫歸來的恬適與滿足，比如波蘭流亡詩人米沃什的名詩〈禮物〉：「在這世上我不想占有任何東西／我知道沒有人值得我嫉妒／不管我受過什麼樣的苦，我都忘了／……抬起頭來，我看見藍色的海和風帆。」或者陶淵明一去三十年，最後終於又回到自己的田園那樣的載欣載奔。

有時我會想，當我瀕死之際，回顧過往，會將這一生當作是刑罰還是禮物？或許，二者皆是吧？

（摘自《腦洞與星空》，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隱匿

著有詩集《幸運的罪》等七冊；散文集《病從所願》、《腦洞與星空》等七冊；法譯詩選集Aux marges de la beauté《美的邊緣》及荷譯詩選集Levenslijn《生命線》。曾獲2016年度詩獎、第50屆吳濁流文學獎新詩首獎、Openbook2022年度好書獎、2024金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