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麗的雲影
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在紐約的夜裡,我時常半夜三點多醒來,醒來就不易入睡,如此日復一日,持續近兩個月。醒來的我就像從睡眠的崖邊跌落,在漫天星海中沉沉浮浮……
我在美國聽最多的歌曲是謝春花的〈我從崖邊跌落〉,可以說是那段時日的背景音樂。
在紐約的夜裡,我時常半夜三點多醒來,醒來就不易入睡,如此日復一日,持續近兩個月。醒來的我就像從睡眠的崖邊跌落,在漫天星海中沉沉浮浮。在十一月的某個夜裡,正當我習以為常地在深幽的黑夜中甦醒,腦中閃過無數片段零星的雜念,它們頻頻迭起又紛紛墜落,卻在電光石火之際有兩個曾做過的夢脫穎而出,我驚覺它們似是帶著莫名的神祕性,又好像是某種諭示,當下一陣震盪。於是打開燈,走到書桌前,試圖將這兩個歇寂許久的夢境,重新描出輪廓,繪出面目。
之所以同時顯現,在於這兩個夢有著藕斷絲連的牽扯,若不是時間的區隔,甚至分不出這是一個夢,還是兩個夢。它們一前一後進入我的腦海,兩次相距可能數周甚至更久。說「可能」,是我沒有刻意紀錄,如今也只是事後的主觀臆測。
這兩個夢,只有視角,沒有時間,甚至連季節也感受不到。它們有著相同的背景,都是我搭飛機到美國。做夢的時候,美國對我來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不是到不了,而是沒有出發的動機,也沒有抵達的目的,以至於醒來後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就像諸多夢境中的兩個,掩埋在腦海深處。
但往往我們以為微乎甚微不足為道的事,意義總在日後顯現。
我在案前思索回憶著,兩者前半段是相似的,都在狹仄的機艙中,夢裡的我雖然知道將去何方,但至於為什麼要去,卻是不明所以。第一個夢結束在航程中,倒是第二個夢,已踩在美國一座不知名的熱鬧城市裡。我拉著行李箱,惶然不知所措在一處街角找尋公車站牌,因為不知道落腳何處。總覺得得先找到站牌,站牌是定位,也是方向。再接下來,我從這個找尋的時空,換置到另一個時空。我在人群中行走著,像普通觀光客般的閒適,也跟著人群停在一座銅像前,這銅像四周圍著鐵欄杆,很多人立定於前看著這銅像。大概是位名人吧!但我不認識。
這些是我僅記得的內容,像是接續性的夢,重合度約百分之六十,不約而同的都有一種空洞的真實感。空洞是因為沒有動機,沒有目的,沒有細節,沒有色彩,甚至沒有聲音。而真實則在於能感受情緒的期待、不安,甚至最後那種悠閒。正因為有這真實感,才能讓我在數月後還能回想起來。
夢境猶如靜湖中泛起的漣漪,如此細微,如此嬌貴,如此輕若鴻毛,又如此恰似冰晶般的稍縱即逝。又或許它並未「逝」,只是藏匿在我們幽窈的意識。
有一個傍晚,我到河岸散步。這段路我走過多次,總是隔著河水望向對岸的曼哈頓。但那日的夕照雲影是不同以往的,它帶著一絲奇幻的瑰麗,天上的雲層恍若被刻意區隔,從我頭頂往對岸延伸,從大面積的寬闊逐漸細長,伴隨著周圍絳紅色詭譎的霞光。其景幻如異象。那一刻雖不是瞬息剎那,卻也僅是短暫的幾分鐘,之後雲影天光又一如既往地回復尋常。我驀然困惑:方才那幻境似的一刻是真實嗎?
過去不大能明白〈莊周夢蝶〉這類的故事,不是不懂,而是覺得那是虛構想像式的敘事,只是用來提供人們另一種思維方式的文字記載。但當我置身在這種現實與想像,物象與虛幻之間時,才真切體會莊子說的並沒有錯。夢境,有可能是一種隱喻式,象徵式的真實。而真實,有可能也只是幻境。
〈我從崖邊跌落〉這首歌中,夢是囹圄,是禁錮,是心魔。每當我從深邃的睡眠中醒來,也恍如做惡夢般的跌入不可掙脫的枷鎖中,只因不眠,是難捱的苦。直至那夜,找回曾做過的兩個夢,我好像不再覺得夜半醒來是桎梏。如果不是靜謐的夜,如果不是不止息的念頭,我可能會遺失這兩個夢。它們之所以與眾不同,在於與半年後的現實存在著不緊不疏的牽絆,甚至帶著點樞機的意味。因為後來的我,抵達了夢境,又或者說:回歸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