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芸嫚
每年年底,總有一種來不及計算走得多遠,就已被宣判進入下一紀年的驚懼,以至於我常常有原地踏步的錯覺。彼時,台文館前的耶誕樹通常會和我的自我懷疑在差不多的時間同步亮起,當我對著耶誕燈飾許下願望時,不像在闡述某種期許;反倒更像在細數自己在哪裡又敗下陣來,遂只好再把相同的心願重新訴說一遍。
不只是因為寒冷的緣故,我從不在許願時將雙手從口袋拿出,甚至進而交疊成十指緊扣的握姿;我反倒更相信將曆上僅剩的日子撚在口袋反覆搓揉的動作,更虔誠,像自己當真握有某些籌碼,得以和節日交換到其他更美好的際遇。
剛到台南念大學時,我喜歡上第一個問我要不要去台文館看耶誕樹的男孩,他騎車載我於夜半的台南穿行,一路橫越十二月,我們都並未言明此段關係,只是很有默契地,在人潮洶湧的地方,我們才牽手。
分開多年後再回想,也許當時我戀慕上的,只是他在車陣裡穩妥載著我前進的幻視,我喜歡他不若我迷惘,不需在街口前佇足,打開Google map反覆確認去向;我喜歡只要跟隨他,所有風雨都會先被他擋在前頭。
每一次回台南,我都還是堅持要到台文館走一走,如果落在冬日,便想要看看那一年的耶誕樹是什麼模樣,像一種見證似的,重返初戀之城,擦拭少女時期以為只要不斷離開某處,一切都會隨之好轉的謬誤。只要還能看到耶誕樹年年蛻新,好像也就能間接看見自己逐年更迭的嶄新風貌。
在一年之盡頭,我想對著過去的自己大聲喊話——後來的妳已經光明正大,且擅膽於一個人騎車、看耶誕樹,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