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回娘家與大姊走過小巷,穿越樹木蓊鬱的園道,經過建國市場,就到了新開幕的大型購物中心。我們在裡面吃飯、逛街,空間寬敞明亮,每走幾步就有不同造型的沙發可以休息,大姊若有所思的說:「如果爸還在該有多好!」是啊,受日本教育的爸,應該很喜歡這日系商場的舒適與優雅。
娘家附近數十年來改變不大,就算擁有二所國中小,道路依舊狹仄。國中時每月底的周日晚上,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在無人的街道,因應學校服儀檢查,上美髮院剪髮是一條鬱悶的路,不太明亮的路燈,總給人陰森的感覺,剪髮後的西瓜皮也是摧毀浪漫青春的元凶。
這條馬路公車稀少,我常在站牌下痴等,即將遲到的緊張情緒讓人心焦;和姊姊逛街搭車回家,從霓紅燈閃爍的繁華大街,漸漸進入這黯淡的路面,猶如灰姑娘午夜鐘響後馬車消逝,華服褪下的黯然。
結婚後,思念家園成為主軸,這條不起眼的馬路成為溫馨的所在,有爸媽的家,有手足攜家帶眷回來熱熱鬧鬧的家,就有鑽石般的奪目光彩,即便附近沒有什麼可逛的,我們聚在家裡,聊天說笑,也讓爸媽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爸媽漸漸老去,回娘家時和媽媽聊天後,會陪著爸爸到國小操場散步,他拄著杖慢走,微風中父女說說笑笑,燦笑自拍,夕陽拉長了我們的身影,這身影彷彿可以有幾世紀般的悠長,散步後我們去超商喝咖啡,配包小花生,爸滿布紋路的臉有著最開心的笑容。
如果爸能多等幾年,他就可以看到巴洛克風格紅磚外牆的建國市場,他可以散步到糖廠湖濱生態園區,欣賞楊柳搖曳的美,我們更可以伴著他去日系廣場吃壽司,聽他念念每家店的日語招牌,那是他童年讀書的語言;東京旅行時,在地鐵上和日本人有禮寒暄的歡欣,如果,爸能還在該有多好?但爸爸走了十年了,這商場去年開始營運,每個假日人潮絡繹,座無虛席。
糖廠日治時期叫製糖株式會社,年幼時姑丈公在糖廠任職,他們住在糖廠宿舍,潔淨的木地板,潔白紙拉門和方正的榻榻米,都讓我大開眼界。也曾不小心誤入大澡堂,被裸露的人體嚇得落荒而逃。
我們家後門有一條運糖鐵軌,專門讓小火車運送甘蔗,時不時見鄰居偷抽甘蔗來吃,爸爸不允許我們這麼做,手足只有羨慕的分。如今糖廠已改建為帝國製糖廠台中營業所和湖濱公園,荒廢了多年後終於以嶄新的面貌重啟繁華,爸爸如果還在,就多了散步、休憩的所在。
如果爸爸還在,他會看到雙胞胎曾孫已經長大了;會看到捐血三十八年的大弟,代表台中市到總統府接受表揚,和總統合照;他會看到晚婚的二弟,兒子已經上大學了,他會看到我們姊妹常常聚會,一起思念他和媽媽。
老天爺沒多給爸爸十年歲月,但在爸爸生辰的今天,我們仍深深思念著他和媽媽,想對他說我們家附近終於開始發展了,只是晚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