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幼年時與二位繼兄,母親合影。圖/周柳靜芝
文/周柳靜芝
小愛麗絲(Alice)生長於東歐立陶宛,四歲時父親亡於二次世界大戰,十歲時,和所謂「戰爭新娘」的母親及美國繼父,一塊兒遷居至美。
到美國的第一晚即碰到萬聖節,小愛麗絲很驚異只要說三個神奇的英文字:trick-or-treat(不給糖就搗蛋),即可裝滿整袋的糖果;起初母親還得與她說德文,可三個月後,聰穎的小愛麗絲迅速從完全不識英文到嫺熟英語會話。
愛麗絲一家很幸運踏在戰後蒸蒸日上的美國國土,富裕安全無憂。
對比於二次大戰的立陶宛,她的母親見美國鄰人不鎖門戶出門,完全無畏偷賊,覺得不可思議。當她提醒鄰人「小心門戶」之後,鄰人便先鎖門,再把鑰匙串高高掛在門緣釘鈎上。
而本以為美國講人道論公義,歐洲境內的膚色歧視應該隨新地點展現新氣象,不想小愛麗絲的母親卻看到黑、白人種不得混居,不能同一間餐廳用餐,不可混融於同一公車,禁止讀同一學校,甚至絕不使用同一個公共飲水機。毫無理由的,僅只黑色本身,就披上受制的陰影,猶如立陶宛二戰期間受制於蘇聯和德國納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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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日本旅遊團時,我認識了愛麗絲,八十六歲,走路有些跛腳,神情矍鑠,思路清晰,言語幽默。如此一位老太,不想靠近她都難;靠近了,還馨香如花、溫風如酒。
返美後,和愛麗絲繼續以電郵聯絡,彼此探問生活近況。近期收到她寄給我自寫自製的《母親回憶錄》,並附帶一張親筆書寫的新年祝福卡片。許久許久沒收過手寫字了,鋼筆墨水沾在卡片上的痕跡好像古舊牆壁上的水痕泥跡,帶來時間折回的印象。
愛麗絲在書冊首頁說道:獻給我的母親,以及所有那些雖歷經戰爭的痛苦、折磨、損失,仍保有力量、勇氣,並持續生存的人們。
愛麗絲借母親的口吻,以第一人稱敘事,如同帶著讀者親臨現場,逼近角色內心;一路曲折精采,看亂世如何打造出一位果敢機智、有承擔、有決心的女性。我一讀便難放手,連續捧讀四小時,一氣呵成讀完。
愛麗絲的母親能操德、法、英三語,美麗、良善、堅強,十八歲嫁給年長自己十多歲的鰥夫。愛麗絲的父親是位成功的商人,反由此在二次大戰飽受德國納粹威逼傾軋。愛麗絲的母親曾坐在希特勒後兩排的座位一起觀看歌劇,故事中的女主角說,如果她預先知道希特勒將犯這麼多戰爭罪,她當時一定能輕易從希特勒背部射殺他。
愛麗絲的父親被德軍拉伕戰亡後,愛麗絲母親領帶一大家子逃難,包括兩位繼子、保姆、小愛麗絲,短期租住過德國溫克蘭(Winklarn)一個十二世紀建成的古堡。七歲的愛麗絲在古堡的二樓裡發現一架三角型大鋼琴,便坐上琴座彈摸幾下,琴聲引來屋主呵斥小愛麗絲,原來那是德國浪漫主義作曲家瓦格納(Richard Wagner)曾經彈奏過的名琴,任何人都不許觸摸它。
愛麗絲母親二十六歲與愛麗絲繼父結婚,一位時任歐洲戰場的美國軍官。移民去美之先,愛麗絲母親被要求必須經由多人寫信給美國政府,保證她不是納粹同路人,才准入境。愛麗絲繼父請他在德國一起作戰的同僚,以及愛麗絲生父生前商業往來的美國朋友,一塊兒作保,方順利過關。
二○一九年,愛麗絲返回立陶宛兒時故居,一棟氣派雅致堂皇的歐式建築,業已由立陶宛地方政府收用。愛麗絲本立意向立陶宛政府申請恢復私產,填寫了無數申請表格,無奈最終結論是愛麗絲必須放棄美國公民權,並遷回立陶宛居住,方能拿回私產。
愛麗絲母親一百零一歲仙逝,去世前守寡三十餘年,然兒孫滿堂,愛麗絲陪侍左右,雖不免有時寞落,仍屬安享天年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