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七十一歲,天意驅使,我的「突然出現」撞到「突然發現」,這完全的意外,頓悟了自己徹底錯估人性。
百分百信任而提前的持續的資產轉移,絕對不是傷口上最痛的部位,而是感受邪惡力量翹著二郎腿的漠視羞辱,且一天天加重力度,洗掉我的唯善童心,洗掉我的陽光個性,洗掉我對生活的悠然自在。
我的傷心難過,波及到我木訥寡言的先生,他不懂如何安慰,只說:「不要去想了。」我歇斯底里地駁斥他:「你以為我愛想?」
一百五十多天的黑暗日子,我總是認為只有我在受煎熬,極端悲傷時,會遷怒先生:「你無動於衷?你有任何保護我的作為嗎?」
有一天,我在屋裡叫他沒回應,就去後陽台找他,只見他趴在窗邊,聽到聲音一回頭看到我,立刻慌亂的捏滅了菸頭。天啊!先生,你在做什麼?
我們初識時,我只說了一次:「可不可以少抽一點菸?」兩天後,本來一天三包煙癮的他,從此之後沒再抽過菸;當時先生的大姐說:「怎麼可能?會不會在偷偷抽?」妹婿也說:「戒菸哪有這麼容易?半年後再看結果。」事實就是:我的先生,的確十七年沒再抽過菸。
當我發現先生重啟抽菸,我的情緒,極悲,難道是我對家庭核爆的反應帶給他壓力?我也極痛,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以讓他無所適從至此?他的菸盒裡只剩一根。
一個從來沒有情緒起伏的人,已經避著我偷偷抽完十九根煙?花了幾天時間?是犯癮?還是被苦悶打敗了?他說:「很多人都不把家人當家人,妳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這樣的結果?妳在實質上已經做足姐妹間少見的慷慨,徹底奉行了爸爸的教誨,對得起父母就好。其他就放下吧!」這是我先生十五年來說話最多的一次。
「不要再抽了好嗎?」我有氣無力的說。他應允。
五天後的早上,我在臥房落地窗前足足看了半小時雨景,不聲不響想去為他做高蛋白低熱量早餐時,看他也在前陽台賞雨景,我過去抱他,這次我們兩個同時都被嚇到了,他居然又在抽菸。「菸盒給我」。只剩九支。我哭了。
「我很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你卻開始抽這麼多菸,是要一起證明我們被別人的惡毒人性打敗嗎?」
「妳始終走不出來,我難過得不知該怎麼辦。」他說:「妳不要哭,我答應妳再也不抽了。現在就把剩下的菸拿去泡水澆花除蟲……我答應妳,絕對不會再抽了,但是妳要好起來。」一段優質感情的力量,我可以讓先生從極大煙癮中毫不費力的就戒菸了;一個針對我的極惡質感情傷害,卻讓他陪著我同時落陷黑洞。先生,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我要重複自己用了幾十年的暗語:「爸爸給了我足夠的愛,讓我無敵。」惡人,惡事,閃開。隨便蒼天怎麼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