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俊發
十七世紀末,法國有了第一批耶穌會士攜回的漢文書,開啟日後兩地語言互譯的漫長旅程。然而,若非印刷作為技術媒介,這過程難以推進。
有回,我從法國國家圖書館(BnF)下載一本該館漢文圖書目錄,打算回味大學時期修習的圖書館學,比較分類法有何不同。不過,上頭的印刷漢字倒先吸引我的目光,因為比例詭異,不如電腦字體細雅美觀,倒有三分拙稚。
後來,無意間發現一本一八五九年出版的《錭新刻聚珍漢活字》(Spécimen de caractères chinois gravés sur acier et fondus en types mobiles),才恍然大悟。作者是十九世紀任職於法國國家印刷廠的雕刻師魯格宏(Marcellin Legrand)。書名的「錭」同「雕」,「聚珍」二字指的則是活字印刷。在序言裡,他提到之前的舊版木刻漢字是為了學術用途,但是,隨著兩地交流日漸頻繁,為了促進工、商業與藝術等領域的交流,於是有了這套新版金屬雕字的誕生。
原來,我眼前的漢字不是一個個刻的,而是由兩個部分拼組而成。其一是部首,如氵、扌、艸等,占約字體三分之一;其餘是聲符,如隹、青等等,占三分之二。這個參考了《康熙字典》製作而成的大工程共產出四二二○個字型,可用以印製最常用的三萬兩千個漢字,他說「出版報紙、印製宗教書籍以及經典綽綽有餘」。
他動刀雕刻,但字型拆解卻是在東方學家波提葉(Jean-Pierre Guillaume Pauthier)指導下進行的。波提葉在其所編的《增補漢字西譯》這本字典提到,為了印刷自己翻譯的《大學》、《道德經》而找上魯格宏幫忙。出版後,許多人都對這套字型表達高度興趣。比如普魯士的博物學家洪堡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就訂購一套。此外,在澳門的美國傳教士也用來印刷中文聖經。還有,法國神父在貴州傳教也用了這套字型。這套技術物在彼時傳遞思想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因為雕工精湛,魯格宏也在一八五五年的巴黎萬國博覽會獲得金牌獎表彰。一九四六年時,這套字型被指定為文化遺產,目前仍珍藏於法國國家印刷廠。如今,受益於數位化利便,還可線上欣賞,彈指可及。回首一百五十年前,文明擴散可得藉由知識、技術跨越地理的重重困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