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拂

無人種植，大都會的野花園裡也會冒出一株高粱。

野物隨機蔓生蔓長，誰也不知那荒土泥中到底含藏了多少物類。

之於高粱，雲淡風輕，不隱不藏、不張不揚，卻在人們視線之外，無聲混跡如野草一般長成。

愛草人日日逡巡在野花園裡，發現的時候啊一聲驚疑，亭亭高粱何時來的？無聲無息已長到腰際。

風吹、鳥飛、排遺……看到的時候，花穗已過，初初結實，正在趨向成熟階段的高粱，長這麼大才被發現，不屬野草亦儕身草園名列，小種實堂堂存在，粒粒康健，是糧是草？分類已然是餘緒了。

展現生命與存在，大自然有著特殊的方式，無孔不入，既強韌又無為，一隅之地哪怕是隙縫，都可以找到安家落戶的地方。高粱混跡在叢草中，不在農作田裡成長，一如異入他境奮力的生命，少了某些稼穡的刻意培植，或許也多了某些自我奮力的成長元素。

想到當今世界的狀態，有時風有時雨，遑論人與草木，天命中各有運道，在在都有著生命的際遇。小我生命與多重因子交錯，有選擇與無選擇的偶然，油麻籽落到哪就長到哪，奮力扎根，土壤或貧瘠或富饒或乾旱多澇，風調雨順全得靠自己。在開放的空間裡，生命本有多重，馴化和變異，野蔓中的異草，各有各的道途，如是，我們看到了自以為存在與未必不存在的樣貌。

自來自長的高粱，慢慢繁殖，無聲的填補隙罅，一株變多株餵養了都市裡的其他生物，成為白頭翁的食堂。這些年都市裡的麻雀少了，否則成群結伴，野花園裡是個更形靈動有物歡悅的地方。草園裡的啁啾無疑是都市裡的天籟。

公園裡還有的生物不少，松鼠雜食，常在野花園裡竄溜。以穀類為食的長住民最大宗的當屬鴿群，高粱長得這麼好，五穀豐登一般，野花園裡卻不曾見鴿子入境覓食，全麋集在公園某個區塊。人們好以本位角度插手自然，大量餵食，公園裡的鴿子被頤養得都市痴肥，輕易成了猛禽的食物，鳳頭蒼鷹選定公園安家落戶，肯定也是循著食源來的。都市之鴿與人們的生活空間重疊，繁殖過剩，數量密集，空間壓縮不免帶來種種衍生的問題。

更甚的！馴化是個將物性削弱的過程，習慣了餵食的鴿子養尊處優也改變習性，大自然裡的生存靠天錘鍊，五步一啄，十步一飲，野生物種之所以為野生物種，便在於不依人豢養，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或鑿洞、或攀岩、懸臂飛山，各有各的領域與尊榮。

都市裡的生物因於空間不得不與人混跡，原始森林裡動物窺覷人類的眼神原性不失，返身離去的神情或有幾分物類不群，睥睨其中亦自有其與自然的合拍。鴿子忘了四處追逐與漫遊，是不是也忘了遼闊的天空飛揚壯麗的自由與喜悅，依人豢養都是動物中的次等。

野花園裡的高粱，人們、鴿子與鳳頭蒼鷹，寂靜的時光，潛藏的流動延展如菌絲，一切的有形與無形，野花園裡的點滴隱在看似蕪亂的叢草間，微渺的訊息不過瞬間瞬間，卻都不是從我們發現的那一刻才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