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前陣子想把咖啡寄給遠方的朋友，但懶惰出門，且面對空白的明信片，不斷斟酌該寫些什麼，一年多未曾見面，也未有閒聊，是不是歲月沖淡感情。

可我對她的情意尚在，她欣賞我的文字，因此即使隔日得早起上班，身體與精神不再有如年輕時強健，我也願意端坐書桌，為那自己寫不出的文字苦思，鍛冶糟粕般，或破漏百出、不成文思的字句，而後寄給她。

實則整夜修改，也未必得到自己的認可，恐怕筆力有限，再怎麼奮泳，也只能如此，因此欣羨文思泉湧的人，好似從指間流瀉妙語，俐落地表述所思所感。

把那份咖啡豆的心意，從廚房的櫥櫃取出，上個月特價買的，卻是我鍾愛的輕焙，它有不膩口的甘香，並以微微的酸味收尾，適合夏季，可冬季品來便齒頰留香，離開咖啡杯、離開廚房，依然享受香味繚繞的幸福。

此城的風颼颼作響，敲打窗櫺，一副醉酒的模樣，我便瑟縮地遐想外頭的酷寒，是否中年的我在刷毛外套的庇蔭下仍可踱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寄出禮物而不感頭疼，那分疼痛就連洗浴後也甩不開，即便啜飲一杯熱牛奶仍隱隱地折磨神經，直抵脖頸後方不知名的穴道。

然而除了咖啡豆，我也打算將一張購自東南亞古城的明信片送她。

古城曾是商埠，後因泥沙淤積，往日的繁華歸於平靜，然而光陰遞嬗、榮枯浮沉、人們川流來去，古城的流水依舊涓流，纖瘦的舴艋舟散布其上，船畔飄盪蓮花狀的水燈，正款款擺盪。夕陽西斜，張掛的燈籠或遠或近，或在橋畔、屋簷，一盞盞地亮了起來，古城彷彿轉醒，帶領遊客回到昔日的勝景。

我在那市集悠晃，再無購買任何衣著，對包款亦無感，我在時尚的殿堂除名，在跨國的資本主義中乘桴遠去。佇足在排列整飭，售有扇、器皿與日用品的攤前，琳瑯滿目的商品叫人無法細數，明信片成丘成陵，用橡皮筋綑綁，我細心地挑揀起來。

後來買了一張數艘空船舶於岸邊的明信片，另一張則為里弄風情，只見尋常人家門戶輕掩，圬白的石牆，牆上的紅瓦，湛藍天穹一路洗淨街道，復古腳踏車停歇一旁，與繁花密蔭交語。亦有張繪有小吃攤，三五人團聚一桌，有大口吃喝者，有歡顏高談之人，我把它送給母親，貼在老家的冰箱上，讓烹煮的鍋瓢聲與市井之聲融合無礙。

我買下那些，小販的價錢開得隨興，K提醒我要殺價，我不會，她說那別買了，我戀戀不捨，這約莫花我半小時精挑細選才有的成果，然而最終我還是聽K的話，正待離去，年輕的老闆一臉嚴肅地答應降價，我於是銀貨兩訖。不耐算數的我，也不知手中的明信片便宜多少，也許講價殺價的戲碼使遊客樂在其中，也許沉默孤寂的旅途在此找到互動的出口。

如今，我把其中一張繪有數盞燈籠高懸的明信片寄給遠方的她，她說喜歡江南小鎮的風光，一景一物蘊含古老的故事，茂盛古城的神祕，或許她的心中依然有著對舊有時光的眷戀。

最終，我在便利貼上寫下對她的感謝，謝她贈我李商隱「天意憐幽草，人間愛晚晴」的詩句，在某次閱讀中，驚詫弘一大師將其撰述的書籍命名為《晚晴集》，並自號「晚晴老人」，這幾年，憑藉她的贈語，我備感前行無畏。

寄送咖啡豆與明信片後，我未傳訊告知，只是靜靜遙想她詫異的神情。離別已過一年，也許過年前去探望她，聽她分享學佛的心得，而我則把自己縮成紅豆，成為相思情種，只願儲藏眾多浮世繪，而後與她游目信步，南台灣的風和煦地迎來，日落西斜，心上的燈籠亮成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