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瑟烈思
直到夜半,「涼」終於在黑暗的撫育下略見成長,但不足以滲進屋內,大樓裡的「熱」仍像球一樣,被電風扇踢來趕去。
那是一個學生宿舍普遍沒有冷氣的時代。
同學們都沒有睡的意思,有人把頭伸出紗窗外想多攫取一點夜的清涼,旁人立即提醒引蚊入室的風險。不情願地闔上紗窗,仍緊依在窗邊,偶爾因幾絲掠過了夜的風穿進紗窗細細的孔,撲在等候的臉上,而欣喜若狂。
一天,一如往常在熱烘烘的樓,頂著熱昏了的腦袋,拖著腳步往浴室的長廊走。突然,一柱滾滾的涼氣襲向腳趾,而腳跟,而腳踝,直上小腿。腦筋頓然清晰了起來,全身的細胞無論遠近大小無不歡愉。腳步像見到了骨頭的狗,怎麼也拉不開了。腳底的快意不斷往上傳遞,有如打開了冰箱,冰沙入喉,躍進泳池。有幾個人也發現了,紛紛佇足享受,甚至還陶醉地閉上了眼睛。不旋踵,人愈聚愈多,這裡成了沙漠中的綠洲。
室友B興沖沖地說,我們也去弄一台來,他知道哪邊可買到這種110伏特的。到時吹個全身透涼,一個個毛細孔都不遺漏,不必像現在小童養媳般地擠在人家門縫,涼個幾根腳趾頭就開心成這樣!
但隨即有人警告說宿舍禁止私裝冷氣,抓到會喪失住宿資格。B質疑說不會有人這麼無聊當抓耙子吧?又有人說冷氣耗電量大,很容易跳電云云。接著有人食指比著噓,用氣音說著別嚷嚷,把教官引來大家連涼個幾根腳趾頭都別想了………
幾個晚上,大家都這麼開心地聚著,還有帶著零嘴,甚至備好台啤的。但不過一個星期,這股滾滾的涼氣沒有了,徹徹底底地消失,像枯透了的葉子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一點綠。先前涼過幾根腳趾頭的人無不搖頭歎息,紛紛埋怨是否有人去打小報告。原本欲起而效尤的B說,已經看好了一台,幸好尚未下手……
據消息人士透露,該私裝的冷氣對其九宮格鄰居影響極大,雖然身為路人的我們能短暫地享受滾滾涼意拂過腳趾,但他們得整晚忍受黑夜也冷卻不了的壓縮機排出的滾滾熱流,以及機器老邁的喘息聲,樓下幾層樓的同學更要伴隨著水滴調皮的節奏入眠。這個節奏由風指揮,有時恣意散射如潑墨,更多時候不知是指揮家的執拗還是怠惰,一逕單音到底。後來遇到一位住樓下,正在燒腦論文的學長咬牙切齒地說:直到現在還彷彿滴水聲在耳邊迴響!
漫漫的長夏終於到了應是尾聲的時序,但熱力依舊任性狂妄,與黑夜拉鋸糾纏。大樓一整行冷氣中的幾台,正釋放著無盡的音符,此起彼落,在雨遮上、在磁磚上、在瑪麗安粗肋草葉上。而,月亮也算是共犯吧?在這個夏季限定的樂章裡,有如低音譜記號。輾轉反側時,不禁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學生歲月,那個「只維持一個星期」的冷氣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