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雜草】森林公園與城市(上)

文/凌拂 |202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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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大安森林野花園提供

圖/大安森林野花園提供

圖/大安森林野花園提供


圖/大安森林野花園提供

文/凌拂

※草路亦自成蹊

「每次到大安森林公園有各種不同的行走路徑,但是無論怎麼走,我就是要把『野花園』設定到我的路徑裡來。」循聲抬頭,說話的是一婦人,喜孜孜其聲雷硠。

她也沒專對誰發話。我忖度她中年已過,正進入挺精神的初老。

同時散立四下,閒蕩在野花園的也都是東西南北行經的散客。閒況獨立的各個,互不相識,不早不晚,環著這區塊分處踅立,就這一時共同逡巡到此佇足,閒野花草是共同的聚焦,聞此言雖不語,人人臉上掛的是會心的微笑,深心微透那麼一點幽獨,沉靜在各自的野生記憶裡玩味。無可相關,卻同注心一處,其中有各異的時光、各異的情愫,藏著各異的景。

我亦是貪看隙罅裡自生自長的閒花細蕊人,了知這種端愛;路過走過,總也忍不住停佇流眄。幽草千奇百巧,花漾百出卻不張揚,塗敷地景看似無形,幽幽花汛卻是有步調的。

閒日行經,浮生觀草也觀人。晃悠間,一行止雍容的老先生,兩道白眉、三分白頭,童顏輕暢,指著籬下:「這開黃花的叫什麼呢?」「佛甲草。」著背心的義工答。

老先生雙目精銳,其聲闊朗,執著手機屏幕,鍥而不捨邊上網邊確認道:「是這個嗎?是這個嗎?」棲地、矮草,深深吸引人的所在,「認不完啊!」何道草園不會成為許多人的微物錦繡。

一位小女兒蹦蹦跳跳隨著媽媽來在野花園邊,興致勃勃念著園裡一塊一塊的字牌:

「沒有雜草,只有人不認識的植物。」

「草沒有我們也長得很好。」

「草為大地母,母本源也。」

「草是拓荒者的祖先,無華無聲無時無處不在。」

一旁立了半晌,逛草園的老婦,脫口:「公園維護真不容易啊。長出這麼多草。」

「欸!草蜢仔弄雞公。這是我小時候玩過的草咦。」

野草野花之饒富興味,實在於它自為天涯亦自為角落,自為角落亦自為天涯。人們可以永遠不看到它,有那麼一天,爾時,看到了它,必於曾經總有那麼一種緣會。

童年時的回憶,遺落在大地裡的,要向大地裡尋。

公園裡這小小區塊,擺脫過度的人為世界,連結人與野逸源頭的懷想,城市中的綠肺,宣為森林,漸次蔚為林野,物種多樣,便有多重微觀功能。小草園層次漸形漸密,草園踏尋便不只在單一園藝物類。潛含、沉浸、休憩往來,草路屬於幽人,幽人亦自成蹊。

※荒其荒,非常荒

都市裡的精華地段,居然蘊生著一塊野生的花草園圃,詡為森林公園,林木下自當有多重層次,微物景觀,微距之眼,蘊生是有緣起的。

有土地的地方就有生命,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故事。

都市發展前,所有的地貌,原初都是蓊鬱的林野吧。

在不是都市,不是公園,也不是森林之前,這片都市人遊憩休閒運動的土地,有它形諸的歷史,網路通達,意者欲知的訊息容易取得,不必多有贅言,我此,只言野花草園,野花野草看似微末,詡為森林,少不了這些無華無聲無時無處不在的大地先驅。

說起來,公園已是人類據為己用的公共財了。蒔花園藝是人類插手大自然不得不的整飭。如果城市中許多幽微祕密的小角落都不存在,沒了大地天然,大自然的精神還完整嗎?

於焉,行於城市,走著走著,走進一座公園裡的野地。

偌大的公園少不得許多奮力的義工,義工寓專業於興趣,亦寓興趣於汲取相關知識,閒足受用。對義工我心有肖想,卻是天生蕭散不定之人,繫纜無著但好聽人相伴說草。

野花園的醞釀,義工裡有其與草花融一的靈魂人物,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聽之談說那些與草熟稔的故事,便知草木總贏得她十二分傾注。我原也解草,但聽其說草便自覺遜退,於草不如她深味。

「櫻花嬌貴,必多有人工嬌寵,以櫻為主,其它便都成野物。」

城市公園美觀第一,鋤草為要務之一。在人類砍樹都不眨眼的年代,有人在櫻花樹下搶在機器整地前,極力先行移植公園中本有的小草,將其集中安置一處的嗎?野花園的初起便始於此。最先集中的便是公園裡將被鏟除的小草。這些小草微不足道,在無人關注的地方自適生長多年,有本土種、有外來種、有的溼生、有的耐乾耐旱、有的生性強健,有的一年、二年、多年,在季節裡生滅。

對小花草的疼惜,是對生命的基準關懷。惜草人以為園區的小花小草無一不有名實,品物雖小亦有位分,主張萬物各有其在大地上所占的位置。草縱野蔓,奮力瘋長,亦生之徒。擱置、枯朽,鏟掉的也是生命。

這些自來的野草花對惜草人有著天成的魅力,甘為草花伸張,積極安置出森林公園當有的微地景風貌,因為實際側身其中,一點一滴移植,情質豐沛,做來自形真切,細膩而專注。

惜草之人我稱其為艾草,艾者愛也。而艾草也確香芬、向陽、好生好長且多有功能、療效。

在日本京都,平安神宮後苑,有一大塊園圃,其中每株植物都來自《源氏物語》故實。愛植物的人多了,誰人不是呢?然而,愛草,便以行動追記自然大地的事卻真少見。惜草之人是行動派,愛之以行動,不忍草枯便力行護之,將之聚生一塊,正合對小草感到好奇的人去認知、參詳。

煞費周章闢一處野草園,是城市公園的特殊處。特別是生活於中的市民,所謂的開放空間不僅只在有個運動區、園藝花卉區、小舞台、遊樂場,詡為森林公園不能只有樹吧。公園有了不一樣的特質,蠻荒嗎?蟲魚鳥獸是大自然的共創共榮,多樣、豐茂乃孕育一切力量的源頭。森林裡少不得微物景觀,相較於被馴養的園藝物類,偏識櫻花的時候,其餘就被視為蓁莽。城市公園亦可以有草野時光,搶在機器整地前,第一批野草,勉強被安置在樹下變電箱旁的裸地,就地撿來石頭圈住,於此,草廬、草厝不是指用草棚搭的寮舍,而是名副其實野草的臨時安置處,或期日後草深湮漫,瘋綠亦可為變電箱遮醜。

我記得生性強健,耐乾耐旱耐貧瘠的穗花木藍,是移植後貼地竄生,開疆拓展最張牙快速的野蔓。識草的人路過走過會投訴野草蔓生,外來種云云;殊不知這些本是園區內的植物,或鳥或風或因於種種知與不知的移動,早就在公園中落生不知幾多時,重新移植,畫限範圍正好免於外逸,成為活生生的情境教習現場。

春草蔓時,我在野花園裡,無數剛褪去尾巴的小青蛙在其間彈騰跳躍,掩映的草下,還有多少來去自如,可見、不可見的微物。

那天惜草人告訴我「你知野花園現在有多少物種了嗎?」

「四百多種了。」隨著季節起落、生滅,增增減減,這是個變動的數字。

二○二一年起,二年多的時間,蹲下來趨近自然野地,細看滿目草花盛言,對一個心頭有綠,行步便見草色的人,我想起周公夢蝶的「忙人之所閒,而閒人之所忙」,「以草為性命,大地生時欣然與之俱生,根拔而不死。」城市裡有座通往野草的棲地,野花園正給市民一個通往野地的實體註解。

順自然而生,順自然而在,野草野花,荒其荒,非常荒,任草留住繁興,不是尋常的荒。城市公園,觀一處野蔓,無可如何,亦算懷想未曾偏離森林大地原初之樣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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