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正是野薑花期,「花香」裡應是滿室香甜。圖/黃議震
文/黃議震
那是一家充滿花香的咖啡館,入門處不遠的平台鋼琴上,總擺著滿是盛開花朵的大玻璃瓶,大方、華貴,一點也不亞於飯店大廳裡的迎賓花。
依著時令的是梔子花、茉莉花、野薑花,其他時候大都是玫瑰,坐在室內一隅喝著咖啡,呼吸著帶有甜味的花香,幸福感油然而生,啊!果然還是在花香中啜飲咖啡最棒!
這家咖啡館是好友介紹的,昔日她與學校同事在不忙的時候,會特地從天母開車到市中心某大學附近的這家咖啡館喝杯咖啡。一日午後,她們又結伴進城,這次事先約了我,並再三囑咐著:「我們要去的這家咖啡館,是不能大聲說話或大笑的喔!我們說話聲雖然不大,但還是要壓低音量,還有你今天不能講笑話,免得我們被請出來。」
就這樣,我隨著友人來到這家傳說已久的咖啡館,入門時我們連走路都小心翼翼地,深怕店主發現我們愛熱鬧的習性,點咖啡時用著連自己都快聽不到聲音的氣音說了:「維也納咖啡。」然後店員複誦著我點的咖啡,我驚奇地看著她微微點頭。
待店員離開後,我用極低的聲量詢問友人:「妳們剛才聽得到我點了什麼嗎?」大家直搖頭,接著我們用很小的聲音聊著生活瑣事,就像彼此交換著祕密一樣,盡量簡短且低聲地談著。
直到咖啡端至面前,冷冽的空調中那咖啡香伴著一室花香,氣息純美質潔,我想之前的語言壓抑真算不上是什麼委屈了,正想開口讚美,友人用手指比著「噓」的手勢,用氣音說道:「注意音量。」我用著微弱且幾近唇語緩緩吐露:「真是喜歡這家咖啡館了。」於是,這家咖啡館成了我的第二會客室,最喜歡的與最不耐的朋友都約在這裡。
好幾年間,好友都曉得如果一時聯絡不到我,大都會直趨我口中的「花香」,漸漸地,我的朋友們大多變得談吐簡潔、輕聲細語,愈來愈優雅了。
偶爾,咖啡館打烊後店主會特地要我與友人留下,一點川燙,一瓶啤酒,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我們有時一時忘情地說、笑大聲些,便尷尬地連忙道歉,店主一貫的回應是:「已經打烊了,稍微輕鬆一點無所謂。」後來,從某友處得知必須輕聲細語的因由,便不再放肆,而這裡也是我初次體會到靜默的美好,尤其在滿室花香中。
有一年,初夏午後,我神祕地跟李泰祥老師提議,想約他去一家充滿聲音禁忌的咖啡館,李老師聽完笑著回說:「我們去探險吧!」於是,我們隨即驅車朝聖,到了花香的巷口,我停下腳步跟李老師說了幾則在花香中破壞靜謐者遭禮請出館的趣事,我們大笑不止,之後我嚴肅地說:「我們一定要很小心,我們必須當個安靜的好客人!」說完我們又開始大笑,直到走到花香門口,李老師停下腳步說:「我來過,唉!」沒想到,我們一進門,店主一看到李老師便聲淚俱下嚎啕大哭,似再也撐不住的巨大山石滾落,如雷的哭聲在播放著輕柔鋼琴曲裡的花香,無限放大。
「對不起!我當年不應該把你們趕出去的,但是我沒辦法,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太多了!太吵了!他們還移動我的桌子……」店主擁著李老師啜泣說道,李老師拍著她肩膀說:「對不起,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當時不知道妳的狀況,只是好意把專訪安排在妳這裡……」之後,我們都點了維也納咖啡,靜默地待在花香裡。
那個午後,我望著平台鋼琴上盛開的梔子花,一簇鮮潔清白,似乎有點領略花香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