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也許不真確是樺樹,但性情雷同,素白枝幹挺立,手夠巧的話,可以輕易撕下樹身猶如撕紙。它們在國小教室後頭形成樹林,蔭影很好,有風更好,常玩跳繩、踢毽子,許老師遠遠走近時,沒有一個學生會逃開,學校不大,老師認識所有人,他應該特別記得我,總是走過來搭我的肩膀,喃喃說著要努力、得好好讀書喔。
他個子真高,扣得整齊的鈕釦,反倒塑造他的寬廣肩膀,我被他一搭上,只能靜靜陪同。
我回家告訴媽媽,許老師跟我說了好多話。我合理懷疑他們認識,極可能是遠親。媽媽踩著針車縫幾件褲子,屁股處的太子龍布料都磨破了,她車成一大回,再加上一個小回,媽媽不知道個字是回,而是其他媽媽都這樣縫,她如法炮製,誤以為那是規範。
媽媽搖頭,要我把老師說的話再說一遍,然後發覺跟她拜拜時的敬禱詞非常雷同。
許老師跟我,樺樹林下來回走了六年。走到盡頭的茶水間,工友秋煙朝我微笑,許老師的話還沒說完,於是我們再度繞進樹林,有人在投擲手球,幾個學弟妹到母校參加語文競賽,在樹旁停穩單車,排隊領取水肥的莊稼漢,趨牛載運大桶子。不久後燕子飛來,蟬開始鳴叫。
二十一世紀初,我在金門莒光路市場巧遇許老師,一樣高大,牽著掛有菜藍的單車買菜。我欣喜相認,報上名字。
他想起來了,在報紙副刊讀過我文章,我忙說不是不是,學校跟林子我當然回去看過,都不在了,「老師當年常常搭我肩膀,叮囑我做人的道理。」他認真想著時,有魚販在旁大喊新鮮比目,俗賣。他聽聞後,心思動了那麼一下,但沒輕易點頭,說他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