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獲「第九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之「長篇歷史小說寫作計畫補助專案」獎項,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創辦人星雲大師親臨會場勉勵,與得獎人、貴賓及大眾合影。(2019年12月14日)圖/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提供
文/鍾文音
那時我還不知道「佛」是覺悟者,但我認識這個字很早。
從小我們都會去看大佛,起先在彰化八卦山看大佛,後來去佛光山看大佛,這條路徑彷彿是南方的夢幻路線。
只要迷路,看向大佛方向,就有指南。
佛光瀰漫,山色起霧,一股靈性微光,點燃了一個孩子在紅塵濁泥之處開出一朵蓮花的心。
那時候經常收到一些宗教刊物,祖祠案上擺放著許多經文,發黃的《阿彌陀經》、《金剛經》,像是左右護法,香塵浮在其上,彷彿有了人跡。
佛像與佛經,成了我目光的關鍵字。
但我真正感受到佛光,卻是從佛光山開始的,有系統地認識,佛光山出版品總能餵養我的靈性。從而讓我愛上著述,終是知道走過名利場,最後留下心眼的是能點燃自性的光。
大師一生如星圖,似雲自在。
我一直感激著在我年輕時旅行印度,走了佛陀從出生到入滅的旅程時,指引我旅程的兩本書是星雲大師所著述的《釋迦牟尼佛傳》與《十大弟子傳》,尤其是《釋迦牟尼佛傳》一書是大師親履之地,裡面詳細書寫之外,還搭配大師的旅程照片,使我看得心生嚮往,將遙遠的兩千五百多年的夢土親自帶到了我的眼皮之下。
那個青壯年的大師形象,在尼連禪河的僧袍迎著風,踩著水,召喚著我有朝一日也將抵達這條受難之河,這裡是佛陀還是悉達多王子捨王位夜離皇宮的六年苦行地,這裡是他枯瘦如材奄奄一息時忽然了悟琴弦「太鬆太緊」都無法成就,必須走中道,於是受牧羊女施粥之河。我望著大師翩翩形象,十分著迷。於是我也在多年後抵達了這條河,風塵之中,彷彿覆轍了前人之路。
魯鈍執著如我,感激涕零這一路的艱難抵達。
我感覺自己冥冥之中好像和佛光山特別有緣,真的是命中注定遇見佛啊。
在這漫長的印度旅程中,這兩本書恆久的餽贈我心,即使旅程結束,一路陪我至今。
我依據大師所寫之書,深刻地行走了佛陀時代的印度與尼泊爾之地,長路漫漫,顛簸在佛陀弘化之地,按著大師所寫,我走過佛陀從出生到入滅之路,銘刻著我的旅途晝夜。
原來大師可說是最早的旅行者,雲遊僧。
這書一直是我的靈魂之書,如燈火,在暗夜時分,瞬間就會點燃我的感恩之心。
《釋迦牟尼佛傳》清晰明朗的行文與大師親抵聖地的指引,使我深刻地認識了偉大的佛教教主的一生行誼,《十大弟子傳》更讓我真切知悉佛陀弟子何其多,但十大弟子卻是個個如宇宙星球,光芒逼人。十大弟子那種氣派,富樓那被外道所抓要被殺去之前還喊著:殺我可以,舌頭留下。
死了仍要繼續說法,這故事深深地感動著提筆者如我。
還有目連救母的故事,更內蘊成文化基底,讓我們每年一到農曆七月就要祭拜冥界,七月成了報恩月,孝道月。
回到源頭,大師的著作如此深刻又遼闊。
佛教就是佛陀的教法,大師的著書論述,如星圖連著一座又一座的宇宙。
後來我有機會去江蘇旅行,還特地去了江蘇揚州大明寺鑑真圖書館,再次受星雲大師指引,我在這間有著滿滿的佛學研究書籍與佛學期刊中閱讀著,浸淫在鑑真大師東渡的故事中,充溢我心的是一個立體的學習榜樣。
鑑真大師歷經盜賊、風災、海難、弟子密告等失敗過程,屢屢幾乎喪命於途,但卻從不把困難當挫折,最後鑑真大師在災難中失明時,卻仍堅定地說:「為大事也,何惜生命?」
第六次航行,鑑真大師以近七十歲的年紀(想想七十歲時的人在做什麼?還能冒險只為傳法?)鑑真大師終於實現了佛法東傳的夢想,自此佛法在東瀛生根,從此日本有了健全的僧伽制度。
有多少人回到源頭?有多少人想過我們都是被餽贈者?
我掩上書籍,走出館外,望著占地遼闊的圖書館樹景,江南的春風吹來,我卻流下了眼淚,深深受到為法忘軀的感召,心想有朝一日也能寫下鑑真東渡的小說。
一股恬靜又強韌的感受從心裡生起,漫走在園區,看到連流浪在此的狗兒們竟是都長得慈眉善目呢。
鑑真大師東渡,星雲大師讓佛法西來。
我也曾抵達位於美國加州洛杉磯哈仙達崗(Hacienda Heights)南邊山坡地上的佛光山「西來寺」,我是跟著一個加州的外國朋友一起去的,他非常的喜愛寺院的寧靜,直說日後要常來。我聽了倍覺歡喜,感受到大乘佛法在西方世界生根,一如大師「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的弘願。
有意思的是,在西來寺導覽我的是一個受惠過佛光山贊助獎學金的非洲年輕人,他說了一口漂亮的華語,佛經也讀得甚佳。
他一直說很感謝佛光山,就像我也是個受惠者,受惠於「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餽贈我的創作年金,讓我可以寫出一本以文成公主和玄奘大師為本的小說《命中注定誰是你》,大師深知筆墨的力量,傳承祕辛都在其中。
從最初指引我旅程的大師著作《釋迦牟尼佛傳》一路跟著大師的文字靈光走到了以研究論文為主的《人間佛教》期刊,每一期期刊所附的大師書法,蒼勁有力,自在瀟灑,神采飛揚……書法別頁,總是被我小心地裁下來收藏著。
大師一生給我的啟示錄,總結一句是知行合一,以戒為師但又深入人間。大師如此親民(甚且背負被誤解遭別人說項),但只要是為佛法就要去做。為的是要讓佛教活起來,不只將法的教義付梓,更要成為人間的菩提明燈,於是經書走出了書架,走到了人們的眼皮下。
大師晚年給我的啟示是,修行要將死字貼在額頭上,修行要帶三分病(大師示疾),時時提醒無常。
在紅塵寫春秋。
我如是,期許。
(本文轉載自《文訊》2023年4月號「星雲大師懷念特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