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有幸擁有一棟坐北朝南，面對蜿蜒溪流的吉屋，三層樓高，占地三十坪，是外子參加校長儲訓那天，我迫不及待與建商簽下了合約；之前，我們看了又看，雖然心裡屬意，但礙於手頭不寬裕，只能克制著心動。而行動派的我，自作主張，大膽促成這樁「終生大事」，務實的老公只好依了。

吉屋矗立在空蕩蕩的溪邊，就像剛出生嬰兒全身光溜溜的，總得要綠樹來遮掩身軀；腦子裡最先浮現的是麵包樹，為何對它情有獨鍾？應該說是曾閱讀一篇散文，作者是誰已不復記憶，重點是他傳達麵包樹的厚實魁偉，樹中之巨，葉葉相連，綠得有氣質；撿拾轟然墜地的落葉，特別有人生況味；樹上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飛鼠，願意佇足下來，抱著黃澄澄的果實啃咬的滿足狀，足以紓解疲憊身心，那篇文章建構了我與它綺麗的憧憬。

從早市買回的小苗約三扠手指長，呈Y字形，小巧玲瓏，我選了屋前正對門口的絕佳位子安置，周遭植了綠籬，像眾星拱月似的，不讓初來乍到的「小苗」孤單寂寞；它了解主人的用心，風來力擋，雨來沐浴，勇敢地、悄悄地壯大。

歲月是成長的魔術師，歷經三十餘年的改造，它變成不折不扣的壯漢，幾次的風強雨驟都打倒不了它，像衙門侍衛盡責的顧好家園；若說它像壯漢，倒不如像多產的母親，每年七、八月總是大量結果，松鼠、雀鳥、蜂蝶是它餵養的孩子；宛如昔時鄉間的大拜拜，熱情主人辦流水席，新來後到都能飽餐一頓，把這裡當作「免費食堂」；看在我眼裡，喜不勝收，麵包樹是我，我是麵包樹，渾然成一體。

曾經，我受了極大的誘惑，從陽台伸手採了兩顆金黃色的麵包果炊煮，刻意在網路搜尋，據報導：它是一道遊客非點不可的花東地區名菜，還有視頻教人怎麼刨皮製作。我戴起塑膠手套，依樣畫葫蘆又刨又削，雙手像被樹酯黏膠黏住，十分難搞的玩意兒。廚藝精湛的外子看我煞費苦心，願意接手煮了這道菜。生平第一次品嘗，味道有點像不甜的鳳梨，纖維質高，滑順不咬舌，但我不敢多嘗，只有那麼一次體驗，就敬謝不敏，還是留給不懂炊煮的動物朋友享用吧！

「一棵麵包樹抵過一片森林。」的確如此；今年立秋晚到，夏日如烤，這棵碩大無比的天傘，足足把整棟房子遮蔽了芒光，怕熱的外子從早到晚，從晚到就寢，幾乎都「釘」在二樓陽台上寸步不離，享受清風拂面的快感，以泡茶、閱讀、聽音樂來打發時間，欣賞來去自如的「身邊朋友」逛大樹，也像看門狗似的，居高臨下，門前動靜盡收眼簾。

對我而言，留在我腦中的閱讀記憶，就是作者撿拾落葉的興致，正是提供我一項特別的體驗。落葉儼如從天降下一把把搖扇，或大或小，有橘紅、赭黃、亮黃、赤褐……永遠找不到兩把相同的扇子，像是上天賜給我意外的禮物，讓我天天帶著驚喜的心情走出門外，去接收神祕的禮物；通常我彎腰拾起，依顏色的深淺排列，鑑賞色澤的豐饒與變化，讓黑白鍵盤上的視覺轉化成繽紛世界。

去年受疫情拖累滯留於台的小孫女，玩耍標的物也是麵包樹的落葉，撿到大片的當拖車，載著她的玩具繞著社區去旅行；撿到小片的當花，插在花瓶裡，賞心悅目；中秋節燒烤時，以它為扇子，拚命搧著即將熄火的爐炭，看到火花四濺，興奮得又叫又跳，呼朋引伴共賞「火舞」；還把洗淨的落葉當餐盤，擺滿著香噴噴的美味佳餚，別有一番野趣，承載著流光歲月扮家家酒的況味。

一棵麵包樹從弱不禁風的小妮子蔚為天傘的壯漢，乃「微者巨之端」的生命奇蹟；麵包樹無言，但我知道它想對我說：「世間的芬芳，需要靠愛來傳播。」這裡沒有天網地雷阻止飢餓的「身邊朋友」，因我們都樂於施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