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九悅
時間是一路向前的單行道,歷史則是瞻前顧後的迴轉道,止不住地重複、輪迴。以三國魏晉與清末民初為例,頗多相似──既混亂又清醒、既壓抑又自由,哲學、美學、文學等形而上精神,發展蓬勃,彷彿一樹梨花雪滿枝;更迭頻頻的政權與迫害,血流遍地。
西元二六四年的向秀,活在似人非人的世界,沒有遁世的自由,也不到涅槃的時機。因對生仍有眷戀,懾於司馬昭脅迫出任侍郎,南下任職前,特意返北祭拜那位曾與他同在山林打鐵、彈得一手好琴的摯友。在嵇康的墳前,因深沉的回憶與慘漠的悲哀,迴旋微吟後,向秀寫下〈思舊賦〉。
少時讀來,心中多有不屑向秀的貪生怕死,怎能背叛與摯友的約定,屈就當官?我自然欣賞嵇康志遠而疏的不羈奇才,佩服嵇康「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的灑脫,且望望太陽,要把琴來彈;殞命之際,嵇康遺憾的是〈廣陵散〉成絕響,無人能續。
西元一九三三年的魯迅,描述自己少時不解〈思舊賦〉,直待陸續失去好友,悲憤中沉靜下來,竟漸漸了解向秀的心境。當時五十二歲的魯迅說,自己苟延殘喘,只能寫幾句文章來紀念慷慨赴義的青年朋友柔石、白莽等;歷史的興亡更替,運命的蹉跎輪迴,步入中年的我,歷經幾位優秀長輩、同學驟然離世,似乎也認同魯迅的理解,對向秀少了幾分嚴苛,多了幾許心疼。
並非人人皆有鋼鐵身心,得以承擋命運之刃,但對於他們的選擇,萬千百感,糾結萬分。爾後,每每聽聞類似報導,哪怕是陌生人,我也會生出一幕幕從天而墜的驚怖感,不忍朋輩成新鬼,慟向刀叢覓小詩,再三嗟呼。
慶幸在一路向前的單行道上有書相伴,得以與從未謀面的竹林七賢、魯迅等,結為書友,從他們的經歷獲得共鳴,或啟發。許多往事,當忘,卻又思念,但藉〈思舊賦〉遙寄追思。無論如何,且珍惜生命,哪怕只有一寸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