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街景(駱駝)
圖/葉希衡
印度甘吉布勒姆
圖/葉希衡
文/葉含氤
與一種人相處,會覺得舒服自在,那是因為那人直率真誠地坦露自己,又節制了內在的欲望與情緒。
竹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住在台北邊緣的山邊,有一個小院種著花草,離了婚,與兒女住在一棟兩層樓的房子裡。房子是父母留給她的,她接手後略加整飭成了今日的模樣。因為信仰的緣故,早些年常往來台印之間,於是兼做起印度商品代購。我因為喜愛她選衣的品味與她結識,也是因為她,我衣櫃裡有許多南亞風格的服飾。
去年秋末,接到她的訊息,說有個朋友從印度帶了幾包香料茶給她,她知道我喜愛這種甜茶,說要拿一包送給我,於是約了到她家聚聚。這種香料茶,是以紅茶為基底,再加上茴香、豆蔻、丁香、肉桂之類的植物香料。煮法是將和了香料的茶葉與水放進鍋裡煮數分鐘,再加入鮮奶與糖。煮出來的奶茶,有著濃烈的異國風味。
約晤那日,天氣微涼,陽光沒什麼底氣,她家門牆邊種著一排美人蕉,當時正開著紅黃兩色的花朵。我按了門鈴,竹風開門領我進屋,她穿著一件灰藍色的長衫,隨性紮了個馬尾,微微地化了妝,氣色挺好,手上有三四只鐲子,有老銀、有紫檀、有綠松石,舉手投足叮叮噹噹環珮玲琅,像在風裡翻動著閃爍。
她屋子布置也挺南亞風,將孔雀藍、湖水綠、檸檬黃、海棠紅等等豔麗的顏色交錯散落在客廳的各個角落,但奇怪的是,這樣的明豔卻不俗氣,我想大概是桌椅地板都是原木的深棕色,起了一個很好的平衡效果。茶几上有一只頗有年月的竹籃,裡面放了個盛水的大白瓷碗,上面插著一團倔傲不規整的野花野草,不覺凌亂,倒有康樂自足的煥煥神采。她說那只竹籃是有天開車路過金山,看到有人丟棄在路邊,她覺得模樣挺好,就撿了回來。
竹風的美感是我欣賞的。有次我託她在印度幫我找一條純棉的手工花布,她找了幾家,比較了價錢與花樣,後來幫我裁的那塊布美極了,底色是橄欖綠,上頭印著細緻的花草紋,布面上還有幾處化龍點睛般的紅點。當時我拿到時真是愛不釋手,後悔裁得太少。
正當我環視她的布置時,她已在桌上擺好了茶壺與杯盤。
竹風五十多歲,說話輕快,有一種少女的慧黠與羞澀。她說起在印度的經歷,說到菩提伽耶朝聖時,看到絡繹不絕的佛教徒繞塔誦經。她當時跟著人群走到佛塔西側大菩提樹邊,突然有一股說不出的莫名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跪下磕頭,一抬頭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她說,一直不明白當時為什麼內心如此澎湃。她說在菩提樹旁,還有許多僧人長年在那裡祈禱、靜坐。他們吃很少的食物,用很少的物品,有些還接受別人的供養,挺佩服這樣的心念單一。
她還說起一件很有趣的事。十年前她初到印度時,因為耳後長了兩個癤子,而且一天比一天痛,也一天比一天大,她懷疑是吃太多咖哩上火。那幾日痛得很不舒服,影響了情緒與作息,只好去看醫生,並問醫生:「是不是吃太多咖哩的關係?」那醫生彷彿聽到一件嚴重傷害他尊嚴的事,面色一凜,略微生氣地直言:「在印度,咖哩是最好的食物,絕對不會讓人生病。」竹風看他那樣堅定不容反駁的回應,很識趣地不再提先前的猜測,只好問:「那是什麼問題呢?」醫生想了一下,說:「旅行症候群。」然後開了幾粒藥。妙的是,吃了幾天,耳後的癤子也就康復了。竹風好奇地上網查了一下藥名,發現醫生開給她的只是B群。不過她也有了一個心得——絕對不能跟印度人說印度菜有問題。
她跟我說一些在印度生活的尋常與不尋常,不論是日常的,或是宗教的,她說我總能明白她說什麼,理解她的嚮往。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印度,顧慮治安,擔心環境,但她卻十分喜愛,覺得那地方有遺世獨立的意味,她說:「迷醉那樣古舊而優美的世界。」
竹風的迷醉,也讓我迷醉,不僅僅是她口中的地域文化,更多的是她內在的精神與信念,別人看來是我行我素的一意孤行,但我卻看到一種清醒自得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