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有一年接到國小同學來電,約定三月下旬聚會,不禁想像別後多年,可還認得彼此?一到中和四號公園上海餐廳,果然沒認出門外招呼的正是召集人。
同學六年,在半世紀的時間尺上衡量,是輕微了。少年少女已為人夫、人妻、人父、人母,在複雜人際關係中,再來量測國小同學這層關係,彷彿吹彈可破。但是,人最初的社會關係,是一切的基礎,我們都記得垵湖國小後頭夾竹桃遍開著紅色花朵,三排低矮的校舍猶如放大的三合院,防空洞旁春天翠綠煥發的棗子樹,工友在上下課時急促拉動的鈴鐺,教室廊下文天祥、史可法、班超等民族英雄赴湯蹈火的立傳,這些回憶都獨一無二。
召集同學記憶好,述說畢業時班上人數三十八,我卻記得小一編座位,曾經高達四十三。我提起小二時,林姓同學不幸高燒喪命,不知大家還否記得?記憶畢竟有所篩檢,卻不知誰遺落了誰。
逐一打量同學。時間若自由落體,停頓在一只只舉起的酒杯。
原以為我該是最熟故鄉事的人,沒料到召集同學人在台北,對故鄉點滴耳熟能詳,數說雞蛋花、許獬等后湖四寶,提到機場若因應國際航線而擴展,必須填海、外移跑道,否則后湖將有遷村或滅村危險。散會前問召集同學,可還打乒乓啊?他說還打,他的太太也擅長。眼前的同學已是事業有成的穩重男子,卻依然是跟我打球的少年。
散宴後,幾位同學回家方向一致,但怕來回接送,耽誤車主回家,有人輕聲說,自己搭車就好。我執意搭乘便車,搶著說,不晚不晚,四十年來只搭這一程,完全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