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慧齡
回想當天清晨,母親的外籍看護阿滴急電召回我們姊妹。操著國台語夾雜悲泣的語調,比手畫腳地訴說:「我在幫阿嬤換紙尿褲時,阿嬤兩眼大睜看著我點個頭,阿嬤的眼睛從來沒有這麼大過,然後就闔上眼,好久好久都沒有動靜。我就遵照醫師曾經教的,撕開一小條衛生紙,貼近阿嬤的鼻孔,衛生紙真的不動了啊……」
忍著淚水的我,握著阿滴的手感歎地說:「那是阿嬤在向妳道謝。」
當年,母親癌末住進安寧病房時,我們第一次請外籍看護。不料,隔日而已,鄰床的家屬就告誡我們,務必要辭退這位看護。有人在旁,看護就這般不耐的謾罵,倘若沒人在場,不就更囂張。母親揮著吊點滴的手,氣若游絲說著,不要怪她,是我夜裡起來上廁所太多次了。
第二位看護笑嘻嘻的,拜託她做事,總是說「好,等一下!」
但,手機不離身的她,與印尼同鄉嘰嘰喳喳地有講不完的話。幾次探望母親,病榻上的餐桌不但杯盤狼藉,還延伸到窗台。在病房裡餐餐吃外食,不必煮,不需洗,她也忙得不可開交。一向愛乾淨的母親,此時已被病魔折騰得力不從心,無奈地搖頭,只好眼不見為淨。
在安寧病房住了十三天,醫師安排母親居家照護,我們改請本地婦人住進家裡,打理母親的起居生活。沒想到,難得的善緣只有數天,正慶幸母親有位慈柔之人相伴時,卻傳來婦人的夫婿車禍重傷,需要照顧。
其後,人力仲介帶來兩位外籍看護由我們挑選,一位白胖,一位黑瘦。姊妹異口同聲說,當然是選強壯的人來照顧媽媽。
此時,母親氣喘如牛指著黑瘦的女孩問仲介,她怎麼這麼瘦?仲介直言不諱地說,她被前一位僱主虐待,忍了十個月才向公司投訴。
在家人一片譁然中,母親堅持選這位像曝晒成人乾的阿滴,還默默地說,讓我來養胖她;母親教我們要待她如親人,尊重她伊斯蘭教的信仰──每天膜拜五次;又說,就算我跌倒了,也不能怪她,是我的腳沒有力氣了。
有了母親的慈心灌溉,阿滴像絕處逢生的花朵綻放回報。她不但無微不至照顧吞嚥困難的母親,為母親特製滑潤餐飲,一口一口耐心餵食,還主動乖巧的整理內務,讓居家環境時刻保持整潔。
至此,我終於領悟到美國作家比徹說,「母親的心靈是子女的課堂。」母親善良的人品早已深烙在我們這些子女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