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tockSnap
文/林念慈
拍照時,攝影者總要問:「西瓜甜不 甜?」如果回答「甜」,自然會展露上相的笑靨,但我很尷尬,於是表情僵硬,留下一段要甜不甜的青春歲月。
夏天到親戚家,最怕長輩端出一盤西瓜,心意雖好,但令人承受不起,尤其面對切成多啦A夢的口袋狀,必得埋下臉,吃到兩頰黏膩、滿臉長瓜籽為止;後來我便敬謝不敏,一句:「謝謝阿姨,不用不用。」不但能免去「瓜刑」,還可順帶博一個懂事的「美名」。
不擅吃瓜,全因母親疼愛,幾乎到了嬌慣的地步。我在家裡看見的西瓜都早已去皮、去籽,滾刀切塊狀,剛好是一口的分量,還附上鹽巴跟閃閃發亮的叉子,其他水果亦然;吃一口,暑意全消,或許是瓜肉「蘊雪含冰沁齒涼」,也或許是母愛本身就能鎮熱解痛。西瓜無法決定瓤中有多少籽,能做的僅僅是孕育和包容,誠如母親待我。
我是個奇怪的小孩,別人都喜歡紅紅、甜甜、沙沙的瓜,我偏愛瓜皮與瓜肉接壤的那一段,清雅又透亮,那大概是早熟的滋味。因為小兒身、老靈魂,我喜歡聽大人說心事,久而久之,難免生出酸苦之味,也在娃娃車上成了異類;後來漸漸長大,依然是個奇特的女孩,每節下課,我都在廁所裡聽見同學耳語,只好躲著不敢開門,靜待上課鐘聲響起。
社會從來不缺乏吃瓜的群眾,但自己立地成「瓜」,也確實難受。
班上永遠有個叫小玉的女孩,文靜、纖細、成績好,擅長彈鋼琴,全世界都是她的音樂會現場。「小玉仔」如同黃水晶,相貌討喜,進退合宜,最適合被人捧著吃,彼時少女的自憐之心,讓我化作橫臥沙地的大西瓜,啊!長得比人家粗壯就算了,生命還如此貧瘠,那些評價就像把西瓜刀,剖開,「咧」的一聲,只見一片刺目的猩紅,而買瓜的人說,這樣比較甜。
聽多了,我也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顆歪瓜裂棗?母親每次都告訴我:「妳是個寶物,只是人家沒有進一步了解妳啊!」如今想來,應是慈母護短,但聽了這句話以後,我身上原本扭曲的黑色紋路,就會緩緩地舒展開來。是啊,別人又沒機會拍拍我的肚子,所以聽不到澎澎聲,也就不知道,我其實是一顆飽滿好瓜,有點可愛,有點善良,也有點才華。
西瓜肚裡能撐船,我選擇原諒,這次,是跟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