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處人生逆境,也可以學習蘇東坡豁達以對,用正面態度逆轉勝。圖/Pexels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浣溪沙〉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解讀:
山腳下浸泡在溪邊的蘭草才吐出嫩芽,松樹間的沙石小路經過春雨的沖刷,潔淨無泥。傍晚時分,杜鵑鳥在瀟瀟細雨中啼叫。
誰說人老了,就不可能再回到年少時光。門前蘭溪的流水還能向西奔流,所以不要在年老時消極悲觀,自我唱衰時光流逝。圖/Pexels
文/蘇淑芬
每個人都會疲倦、軟弱、衰老,社會也有不完美與缺陷,但當你認為一切都可以改變,力量就展現了。我們應學習蘇軾的正面眼光……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浣溪沙〉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解讀:
山腳下浸泡在溪邊的蘭草才吐出嫩芽,松樹間的沙石小路經過春雨的沖刷,潔淨無泥。傍晚時分,杜鵑鳥在瀟瀟細雨中啼叫。
誰說人老了,就不可能再回到年少時光。門前蘭溪的流水還能向西奔流,所以不要在年老時消極悲觀,自我唱衰時光流逝。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每個人面對逐將衰老的容貌及身體,好像美人遲暮,都令人悲哀與害怕。王觀〈江城梅花引〉說:「花易飄零人易老,正心碎。」王之道〈漁家傲〉:「歲月飄零人易老。」陳與義也說:「世事紛紛人老易。」
雖然他們是有名的詞人,但是面對歲月如梭,人事紛擾,都有身心易老的愁緒。對老,同樣感到無奈,任由「老」來入侵,無法抵抗,無可奈何下,就盡情喝酒排解憂悶。但蘇軾的看法和他們不一樣,他從蘭溪的溪流、大自然的變化得到啟示。
蘇軾到黃州後親自耕田,手臂受傷腫痛,訪醫求治時,認識麻橋名醫龐安時(安常),兩人一見如故。龐安時精通針灸,著有《傷寒總病論》、《古今醫統大全•龐安常脈論》等醫學著作。蘇軾也略知醫藥,著名的《蘇學士方》便是他收集的中醫藥方。後來人們把蘇軾收集的醫方、藥方與沈括的《良方》合編成《蘇沈良方》,至今仍存。
龐安時耳聾,蘇軾對他開玩笑說:「余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當蘇軾從登州還朝後,龐安時還寄上《傷寒總病論》,可見兩人的交情深厚。
這首詞寫於前首〈定風波〉之後,蘇軾到沙湖去看田後,就轉到蘄水(湖北浠水縣)請龐安時醫治,住幾日後,手臂不再腫痛,便與龐醫一起遊清泉寺。清泉寺在蘄水城門外二里多的地方,那裡有王羲之的洗筆泉,水很甘甜。有一條蘭溪流過,溪水向西流。蘇軾即興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浣溪沙〉。
中國境內大都西部高峻,東部地勢較低,大江河流大多發源於西而向東流,只有少數河流由東往西流。清泉寺前的蘭溪卻是由東向西流,這是一件地理罕事,為蘇軾帶來聯想與啟發,原來人生中許多事是有例外的,不一定都是按著既定的軌道行進。
詞中描寫暮春三月,蘭溪幽雅的風光,溪水潺湲,蘭草剛萌生嬌嫩的幼芽,溪邊長滿松林的小徑潔淨無泥,彷彿被清泉沖洗得一塵不染,展現生機盎然的景象。
結句卻寫「蕭蕭暮雨子規啼」,寺外傳來杜鵑哀怨的啼聲,子規的「不如歸去」聲帶來了幾分傷感,聯想到蘇軾被貶黃州,離朝廷的路愈走愈遠,而產生稍許的不平。
出乎意料,下片運用倒裝筆法,翻轉上片的低沉。「逝者如斯」,人們常把東流的江水當作流逝的歲月,感嘆青春不再回來。比如李後主〈相見歡〉:「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古詩也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少年時。」歲月流逝就不再回來,讓人惆悵,有如「無可奈何花落去」的無力感。
別再唱衰自己!
然而蘇軾看見蘭溪的水往西流,好像黑暗中看到一線曙光,頓悟大自然的規律中,仍有一些變例,河水竟然可以向西流。「誰道人生無再少」,誰說人生不能變年輕!既然河水都能西流,那麼已逝的歲月也可以重新來過,人生可以再年輕,再有盼望,再有新契機。此時他不獨沒有消極頹唐,反而激發生命的熱情。
白居易曾有〈醉歌示伎人商玲瓏〉詩:
罷胡琴,掩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
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繫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
商玲瓏是杭州官妓,巧於應對,善歌舞。「黃雞催曉」、「白日催年」指人在早晨黃雞的叫聲、白日的流逝中,一天天變老,所以白居易慨嘆「腰間紅綾繫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紅綾還沒繫穩,鏡中美貌就消逝了,真叫人喪氣。蘇軾卻反用其意:「休將白髮唱黃雞。」「白髮」指年老,「黃雞」在丑時(凌晨一點到三點)鳴叫,「白日」在酉時(下午五點至七點)西沉。白居易不僅自己唱這首〈醉歌〉,還要別人也唱,愈唱年華易逝的頹喪,愈使人心情低落。
然而蘇軾卻不理這套,他說「休將」,不要唱這種衰歌,不要唱衰自己。他曾有「黃雞催曉不須愁」詩句,他認為黃雞催促天亮不用憂愁,流水都有向西流的時候,人生中必有許多例外,也有許多翻轉、很多逆轉勝。不要為日趨年老而消極悲觀,心靈返老還童最重要。表達出詞人雖處困境而達觀,催人奮發上進,更應老當益壯、自強不息。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稱:「東坡〈浣溪沙‧遊蘄水清泉〉……愈悲鬱,愈豪放,愈忠厚,令我神往。」
我們的人生道路中,有時處在逆境當中,放眼一望,好像黑暗籠罩,時間流逝,青春不再,甚至大好機會都不再來,焦慮自己落後他人許多,好像被遺忘了。但是千萬不要因過去的沮喪,讓未來的夢想黯然失色。更不應唱衰自己、唱衰社會,我們不僅要鼓勵別人,也要鼓勵自己,每個人都會疲倦、軟弱、衰老,社會也有不完美與缺陷,但當你認為一切都可以改變,力量就展現了。
我們應學習蘇軾的正面眼光,肯定「誰道人生不再少」?《聖經》有句話說:「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我們的身心靈都可以「心意更新而變化」,期許自己有顆永遠年輕、愉悅的心。
(摘自《有一種豁達,叫「蘇東坡」》,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蘇淑芬
東吳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現為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
專門研究宋詞、清詞與詞學理論。著有《臺灣詞社研究》、《聽見宋朝好聲音:宋詞那些人、那些故事》、《湖海樓詞研究》、《辛派三家詞研究》、《朱彝尊詞與詞學研究》、《鏡花緣研究》、《國學導讀‧集部》、《財務蒙福的祕訣》、《從奴隸變宰相的約瑟》、《少年也!為何想不開》等。